库房深处，死寂无声。
林言的指尖停留在那个小木盒的边缘，一股凉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放缓，心跳却如擂鼓。
忘忧香。
这三个字，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不仅仅是一种香料，它是慧妃心底最深的秘密，是她孤寂长夜里唯一的慰藉，也是一把能轻易取她性命的毒药。
他现在面临一个选择。
将这盒香料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假装从未见过。
这是最安全的路。
他只需为皇后挑选几样名贵温和的香品，便能圆满交差，继续在坤宁宫里稳固自己的地位。
或者，将它带走。
这个念头像一株疯狂生长的藤蔓，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
带走它，就意味着将自己彻底卷入慧妃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一个失宠的妃子，背后牵扯着多少旧事与恩怨，他一无所知。
一旦被人发现他与慧妃有任何牵连，尤其是在他刚刚得到皇后青睐的节骨眼上，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机遇往往与风险并存。
他清楚地知道，这盒香料，是他接近慧妃的唯一钥匙。
一个能一眼认出龙胆草，又恰好知道忘忧香配方的小太监，己经引起了她的注意。
如果他能更进一步，掌握她赖以为生的慰藉，那么他在这场博弈中，就将占据绝对的主动。
林言的目光在昏暗中闪烁，权衡着利弊。
他穿越而来，不是为了在这深宫里当一辈子卑躬屈膝的奴才。
他要往上爬，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皇后是一块跳板，而慧妃，这个看似落魄的贵人，或许是他能布下的，一颗更重要的棋子。
他不再犹豫。
他没有将整个盒子拿走，那太愚蠢了。
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块香饼，那东西入手冰凉，质地坚硬，仿佛凝结了无尽的寒意。
他将香饼用手帕仔细包好，贴身藏入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走向那几个贴着封条的大箱子。
他打开其中一个，一股浓郁的异域香气扑面而来。
他从中挑选了两种。
一种是气味温婉平和的“百合凝神香”，最是稳妥，适合皇后日常使用。
另一种则是一块色泽深沉的木料，名为“雪松静心木”，气味清冽，有提神醒脑之效，适合在心烦意乱时使用。
他将这两样东西用锦布包好，然后关上箱子，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人动过。
走出库房时，那老太监正靠在门边打盹。
林言上前将他唤醒，登记了所取的两样香料。
老太监睡眼惺忪地扫了一眼，见都是名录上的正经东西，便不耐烦地挥手让他走了。
从始至终，无人知晓，他的怀中，还藏着一块足以在后宫掀起波澜的“忘忧香”。
回到坤宁宫，林言先去向采青姑姑复命。
采青接过他手中的锦包，打开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些许赞许。
“你倒是个会办事的。
没选那些最扎眼最名贵的，选的这两样，一个温养，一个清心，正好合娘娘的心意。”
“姑姑谬赞，奴才只是尽心而己。”
林言垂首道。
“娘娘乏了，正在小憩。
东西先留下，你的功劳，我自会向娘娘禀报。”
采青说完，便让他退下了。
林言知道，采青这是在提点他，也是在考验他。
不急功近利，懂得将功劳先交到上司手中，这才是聪明的下属该做的事。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块忘忧香。
香饼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幽微的冷香。
他凑近了闻，那股熟悉的味道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仿佛连血液都要被冻结。
好霸道的香。
他不敢想象，慧妃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夜复一夜地与这寒香为伴。
她的内心，该是何等的炙热如火，才需要用这样的寒毒来压制。
林言将香饼重新包好，藏在了床下的一块松动的地砖里。
这是他身上最危险的秘密，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林言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他每天在坤宁宫谨小慎微地当差，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看一眼，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太监。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己经飞向了那座偏僻冷清的玉寒宫。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名正言顺接近玉寒宫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日午后，皇后在御花园散步，林言随侍在侧。
皇后指着一株叶片发黄的白玉兰，微微蹙眉：“这株玉兰是皇上亲手所植，怎么今年看着这般没有精神？”
身旁的几个花匠太监顿时吓得跪了一地，连称死罪。
林言的心，却猛地一跳。
他上前一步，跪下道：“启禀娘娘，奴才斗胆，或许知道这玉兰为何会如此。”
皇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哦？
你说说看。”
“回娘娘，此株玉兰根植于假山之侧，土质偏碱。
初时无碍，但年深日久，碱性侵蚀根脉，便会使其枝叶枯黄。
若想救治，需用酸性土质中和。
奴才乡下有个土方子，用发酵过的淘米水，混上些许果皮，定期浇灌，不出半月，或可见效。”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完全不像一个普通小太监的见识。
皇后听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转为欣赏：“你懂的倒是不少。
采青，此事就交给他去办。
若是办好了，本宫重重有赏。”
“奴才遵旨！”
林言心中狂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重重地磕了个头。
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可以自由出入御花园，并且名正言顺接触花草的权力。
这，就是他通往玉寒宫的第一块敲门砖。
接下来的日子，林言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打理御花园上。
他不仅用心地照料那株白玉兰，还将园中其他名贵花卉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的专业和细致，很快就赢得了那些老花匠的尊重，也让采青姑姑对他愈发另眼相看。
他一边干活，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通往西六宫的各条小路。
玉寒宫就像一座孤岛，几乎没有宫人往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贸然前往，必须等待一个万无一失的时机。
半个月后，那株白玉兰果然重新焕发生机，枝头甚至冒出了几个小小的花苞。
皇后龙颜大悦，不仅赏了林言一袋银子，还将他从最低等的小火者，提拔为坤宁宫的随侍太监，位列八品。
身份的提升，意味着更大的自由和权力。
林言知道，时机成熟了。
这天，他特意寻了一盆极为罕见，刚刚绽放的墨色牡丹，去向采青姑姑请示。
“姑姑，这盆‘乌金耀辉’开得正好，娘娘看了定会欢喜。
只是……”他故作迟疑。
“只是什么？”
采青问道。
“只是这牡丹性喜阴凉，坤宁宫内外殿都过于温暖明亮，怕是放不了几日便会凋谢，辜负了娘娘的雅兴。”
林言一脸惋惜地说道。
采青闻言也觉得有理，不禁有些犯难。
林言见状，立刻恰到好处地接话：“奴才倒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奴才听闻，西六宫的玉寒宫地势偏僻，清幽阴凉，最是适合养这些名贵花卉。
若是将这盆牡丹送去那里，一来可以养护得更久，二来……也能显出皇后娘娘的仁德宽厚，念及姐妹旧情，不曾忘了慧妃娘娘。”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采青的心上。
采青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她深深地看了林言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他刺穿。
她没想到，这个看似 不起眼 的小太监，心思竟然如此深沉，胆子也如此之大。
将皇后的心爱之物送去冷宫，这既可以是示好，也可以是示威。
而“念及姐妹旧情”这八个字，更是首接戳中了皇后与慧妃之间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这步棋，走得太大胆，太凶险。
但不知为何，采青却觉得，这或许真是一步妙棋。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这奴才，胆子倒是不小。
此事非同小可，容我先去回禀娘娘。”
林言躬身应是，心中却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将这盆墨色牡丹捧在手中，黑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美丽而危险。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宫阙，望向了那遥远的，清冷的西北角。
玉寒宫，慧妃娘娘。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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