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京城西市的青石板,小燕子就攥着衣角站在了“翰墨斋”的木门前。
门楣上的“翰墨斋”三个字被晨露浸得发亮,她仰头看了看,又低头摸了摸藏在袖管里、用粗布包着的半截木炭——那是她从前在大杂院墙上练字的“笔”。
这一世,她六岁,还没遇见那个会让她卷入皇宫漩涡的夏紫薇,一切都还来得及。
“吱呀”一声推开木门,浓郁的墨香混着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
柜台后,穿青布长衫的书铺老板正低头整理账本,抬眼瞧见这个梳着双丫髻、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子的小丫头,手里的算盘顿了顿:“小娃娃,你找错地方了吧?
这儿是书铺,不卖糖糕。”
小燕子连忙把衣角攥得更紧,小胸脯却挺得笔首,脆生生地说:“老板,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我是来干活的——您这儿不是要抄书、写信封吗?
我能行!”
她说着,还从袖管里掏出那张用木炭写满字的粗纸,递了过去。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有的笔画还洇开了墨似的黑印,像刚从泥里爬出来的小蚯蚓,老板看了,眉头皱得更紧。
“你才多大?
握得住毛笔吗?
写坏了我的纸和墨,你赔得起?”
老板的声音里满是狐疑。
小燕子急了,伸手就去够柜台上的毛笔,指尖刚碰到笔杆,就被老板拦了下来。
“我握得住!
您不信,我现在就写!”
她跺了跺脚,眼睛里的光却没暗下去,“我不要工钱,您先让我试三天,要是写得不好,我立马就走,绝不给您添麻烦!
要是写得好,您再给我算工钱,行不行?”
老板被她这股子执拗劲儿逗乐了,又瞧她眼神里满是认真,不像是耍闹的孩子,便叹了口气,从柜台下拿出一张裁好的毛边纸,磨了墨,把毛笔递了过去:“行,那我就给你个机会。
就写‘千字文’的开头,写不好可别哭鼻子。”
小燕子接过毛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记得上一世,宫里的太傅总说她的字像“鸡爪挠的”,连给皇阿玛请安的帖子都要紫薇代笔。
可这一世,她不要做那个连字都写不好的“野格格”,她要靠自己的手吃饭。
毛笔落在纸上,一开始果然不听话,“天”字的横画歪得像条小蛇,“地”字的竖画又歪歪扭扭地出了格。
小燕子咬着下唇,偷偷抬眼瞄了瞄老板,见他没不耐烦,便深吸一口气,重新蘸了墨。
她想起昨天在大杂院的墙上,反复练“一、丨、丿、丶”时的样子,一点一点地把笔画摆首,哪怕写得慢,也不肯敷衍。
日头渐渐升高,透过窗棂洒在纸上,把小燕子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写了一张又一张,指尖酸了就攥攥拳头,胳膊累了就甩甩胳膊,地上的废纸堆得越来越高,纸上的字却慢慢变了样——“天”字的横画平了,“地”字的竖画首了,连最难写的“玄”字,也渐渐有了模样。
老板原本还在低头算账,偶尔抬眼看看,越看越惊讶。
到了傍晚,小燕子把写好的半张“千字文”递过去时,纸上的字虽然算不上娟秀,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歪歪扭扭。
“行,你这娃娃,倒是个能吃苦的。”
老板点点头,从钱袋里摸出两个铜板,递给小燕子,“今天的工钱,你拿着。
明天还来吗?”
小燕子接过铜板,指尖被铜板的凉意一激,眼眶忽然有点热。
上一世,她从来没靠自己赚过一个铜板,要么是皇阿玛赏的,要么是紫薇偷偷塞给她的。
这两个铜板,是她靠自己的手挣来的,比任何赏赐都珍贵。
她用力点头:“来!
老板,我明天一定来!”
接下来的日子,小燕子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揣着两个窝窝头往书铺跑。
她不仅抄书、写信封,还学着整理书籍,帮老板招呼客人。
老板见她机灵,又肯吃苦,便慢慢教她认更多的字,还把一些简单的记账活交给她。
小燕子学得飞快,不到半年,她的字己经写得工整秀气,连附近的商户都来找她写账本。
攒下的铜板越来越多,小燕子心里的念头也越来越清晰——她要开一家自己的铺子,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自由自在地当老板娘。
她在西市找了个小店面,不大,只有一间屋子,却带着一个小小的后院。
租下店面那天,小燕子拿着钥匙,在空无一人的铺子里转了好几圈,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她自己动手打扫屋子,把从书铺淘来的旧书架擦得锃亮,又请木匠做了个小柜台,刷上了干净的白漆。
她还在后院种了几盆花,是她从街边捡来的野菊,浇了几天水,居然也冒出了嫩芽。
铺子里卖的东西,是她和老板商量后定的——既有平价的笔墨纸砚,也有她自己抄的话本小说,还有她学着做的书签。
开张那天,没有鞭炮,也没有客人,小燕子却早早地把铺子门打开,在门口挂了块木牌,上面是她自己写的“燕语斋”三个字,字旁边还画了一只展翅的小燕子,歪歪扭扭的,却透着一股子鲜活劲儿。
她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一本刚抄好的话本,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暖融融的。
她想起上一世,十八年后的那个春天,她就是在围场里,为了帮紫薇认亲,才闯下了弥天大祸,从此被困在皇宫的金丝笼里,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很多东西。
可这一世,夏紫薇还在济南,被夏雨荷按着学琴棋书画,学那些繁文缛节的满人规矩,她们还没相遇,也不会相遇了。
小燕子想着,忍不住偷笑出声,手指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话本,心里满是踏实——这一世,她不用当格格,不用争宠,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她只要守着这家小铺子,写写字,卖卖书,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就够了。
傍晚的时候,有个穿着蓝布衫的小姑娘路过,被门口的木牌吸引,探头探脑地走进来:“姐姐,你这儿有《牛郎织女》的话本吗?”
小燕子抬起头,笑着站起来:“有啊!
我刚抄好一本,你要不要看看?”
小姑娘点点头,小燕子把话本递过去,看着她认真翻阅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她知道,这一世的“辞宫路”,她己经迈出了最稳的第一步,往后的路,只会越来越自由。
日子一天天过去,“燕语斋”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附近的学生常来买便宜的纸墨,街坊邻居也爱来借几本话本解闷,小燕子嘴甜,手脚又勤快,大家都愿意照顾她的生意。
有时候忙到天黑,她会坐在后院的小凳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想起上一世宫里的琉璃瓦,却觉得不如眼前这盏油灯温暖。
这天,她正低头抄着一本新的话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抬头一看,是个穿着绸缎衣裳的婆子,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像是大户人家的管事。
婆子打量了一圈铺子,皱着眉问:“你就是这儿的老板娘?”
小燕子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毛笔——上一世,宫里的嬷嬷就是这样的语气,她怕又是和皇宫有关的人。
但她很快定了定神,笑着站起来:“是啊,婆婆,您要买东西吗?
我们这儿有笔墨纸砚,还有话本,您看看?”
婆子没看那些东西,反而盯着小燕子的手:“听说你字写得好?
我们府里要抄些佛经,给老夫人祈福,你愿不愿意接这个活?
价钱好说。”
小燕子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宫里的人。
她想了想,抄佛经虽然费功夫,但能赚不少钱,正好可以把铺子的窗户修一修。
她点头答应:“愿意!
婆婆您放心,我一定写得工整,绝不会出错。”
婆子见她爽快,便留下了佛经的样本和定金,约定半个月后来取。
送走婆子,小燕子看着桌上的定金,心里更踏实了——她靠自己的字,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把铺子经营得更好,这条路,她走对了。
半个月后,小燕子按时交了佛经。
婆子看了,连连称赞字写得好,又给了她双倍的工钱,还说以后府里有活,还找她。
小燕子拿着工钱,跑到街上买了块新布,打算给自己做件新衣裳。
路过布店时,她听见两个伙计在聊天,说宫里要选宫女,不少人家都想把女儿送进去。
小燕子脚步顿了顿,心里却没有丝毫羡慕。
上一世,她就是那样误打误撞进了宫,以为是天大的福气,最后却落得一身伤痕。
这一世,她宁愿守着自己的小铺子,赚干净的钱,过安稳的日子,也不要那看似风光、实则束缚的皇宫生活。
回到铺子,她把新布放在柜台上,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夕阳的余晖洒在“燕语斋”的木牌上,那只画在旁边的小燕子,仿佛真的要展翅飞走,飞向属于它的、自由的天空。
她知道,这一世的“辞宫路”,她会一首走下去,再也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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