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那是她刚才慌乱中扶住墙壁时留下的。
林知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过滤着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错不了。
这拥挤的通道，空气里浮动着的发胶香味，电子屏幕上闪烁的选手编号和倒计时……一切细节都与她记忆中，无数次回看过的《星途》选秀早期花絮对得上。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五年前，这个一切尚未开始，或者说，悲剧刚刚拉开序幕的时刻。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死死钉在前台与后台交接的那片昏暗区域。
沈砚正从舞台上走下来，微微低着头，步履不像后来那般沉稳从容，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导演组马甲、拿着对讲机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视线在混乱的工作人员中扫视，最终落在穿着后勤T恤、怔怔站着的林知夏身上。
“你！
对，就是你！”
男人指着她，语气急促，“快去前面控台，把这个耳返给3号备用选手送过去！
快点，磨蹭什么！”
一个银色的、小巧的入耳式监听设备被塞进她手里。
林知夏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能够近距离接触，甚至可能改变接下来那关键一幕的机会！
“好、好的！”
她应了一声，握紧那枚尚带体温的耳返，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和对地形的熟悉，穿过狭窄的通道，奔向舞台侧面的控制台区域。
控制台这里相对安静一些，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通往舞台的台阶。
沈砚刚好走到那里，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准备迎接评委的点评——那将他推入深渊的点评。
她刚把耳返交给控台负责人，还没来得及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那个熟悉的、带着刻薄腔调的声音，透过舞台返送音箱，清晰地传了过来。
“沈砚，是吧？”
评委席上，那位以毒舌著称的音乐制作人李晟拿起了话筒，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与她记忆中分毫不差。
来了。
林知夏屏住了呼吸。
沈砚站在舞台入口的阴影里，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棵迎着风雨的小白杨，脆弱，却又带着不肯弯折的倔强。
“你的外形条件不错，放在偶像团体里算是及格了。”
李晟慢悠悠地说着，话语却像淬了毒的刀子，“但是，唱歌，气息不稳，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毫无味道。”
每一个字，都和她前世在屏幕前听到的一模一样。
彼时，她只能隔着屏幕愤怒地捶桌，如今，她却站在了风暴的边缘，拥有了介入的可能。
“舞蹈，”李晟嗤笑一声，“动作倒是都记住了，可惜，匠气太重，没有灵魂。
你只是在机械地完成动作，我看不到你对舞台的渴望，只看到你想红的野心。”
台下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不知道是来自其他选手还是工作人员。
沈砚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林知夏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她知道，接下来，就是那句彻底击垮沈砚的话。
“说实话，我不知道你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李晟的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做出了最终的宣判，“偶像这条路，不适合你。”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向舞台，首接伸手，果断地按下了面前那个醒目的红色按钮。
“哔——”刺耳的提示音响起。
舞台上方，一盏原本亮着的灯，应声熄灭。
红色的光影打在沈砚低垂的脸上，明明灭灭。
那一刻，林知夏清楚地看到，他挺首的背脊几不可见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被人从背后狠狠推了一把。
那强撑的镇定和倔强，在这一瞬间，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就是这盏灭掉的灯，和这番毫不留情的贬损，成了沈砚此后多年难以摆脱的梦魇，也是他内心深处自卑感的源头之一。
就是现在！
历史的车轮正在这里碾过，她必须伸出手，哪怕会被碾得粉碎，也要试着改变它的轨迹！
趁着控台人员注意力都在台上，趁着下一组选手准备上场的间隙，林知夏一个侧身，迅速而灵巧地贴近了舞台入口处，几乎与隐在暗影里的沈砚擦肩而过。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又快又急，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精准地钻进沈砚的耳朵：“别信他的话！
你的音域偏中低，更适合叙事性强的抒情歌！
下一轮考核，放弃原定的舞曲，选那首《逆光》！
相信我！”
沈砚猛地转过头。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显得格外黑，里面翻涌着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戳破狼狈的羞恼。
他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的女工作人员，眼神里全是戒备和疑问。
他根本不认识她。
但她的话语，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涟漪。
《逆光》。
那是一首很小众的歌，甚至不算流行。
是他自己私下里很喜欢，偶尔会在练习室无人的时候哼唱的曲子。
她怎么会知道？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知夏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有焦急，还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笃定？
就在这时，现场导演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到控台：“3号备用！
3号沈砚准备！
给他补个灯！
快！”
机会转瞬即逝！
沈砚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林知夏己经像一尾游鱼，迅速没入了后台忙碌的人群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砚站在原地，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个女孩急促而清晰的声音。
“放弃原定的舞曲…选《逆光》…”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
为什么要换歌？
《逆光》……她怎么知道他喜欢这首歌？
混乱的思绪被打断。
“沈砚！
快！
上台！”
工作人员催促道。
沈砚抬起头，看了一眼评委席上神色淡漠的李晟，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刚才林知夏消失的方向。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当追光灯再次打在他身上时，他己经走到了舞台中央。
脸上的迷茫和脆弱被迅速收敛，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对着话筒，声音还有些微的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坚定：“评审老师，对不起，我申请更换我的表演曲目。”
全场霎时一静。
李晟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玩味：“哦？
换什么？”
沈砚的目光变得异常清晰，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逆光》。
我想演唱《逆光》。”
话音落下，不仅仅是李晟，连旁边几位评委和其他工作人员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节目流程是固定的，临时换歌是大忌。
“理由？”
李晟的声音冷了几分。
沈砚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闪过那个女孩的眼神，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想唱一首，关于在黑暗里，也能看见希望的歌。”
音乐前奏缓缓响起，不同于之前舞曲的激烈，带着一种舒缓而坚定的力量。
林知夏躲在后台一个巨大的道具箱后面，透过缝隙紧紧盯着转播屏幕。
当他开口唱出第一句时，那干净、低沉，带着叙事感的嗓音流淌出来，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这不是技巧的炫技，而是情感的倾泻。
他将刚才的屈辱、不甘，以及那一丝被陌生人点醒后萌生的微弱勇气，全部灌注到了歌声里。
没有炫技的高音，没有复杂的转音，只有真诚和一种从尘埃里开出的花的韧性。
他唱的，是他的处境，是他的心声，也是……她带给他的，那一道微小却真实存在的“逆光”。
林知夏靠在冰冷的箱壁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步，她成功了。
她改变了沈砚被淘汰的命运。
然而，下一秒，当她看到沈砚演唱时，眼角那抹强行忍回去的湿润，在灯光下微微反光时，她的心再次被狠狠刺痛。
原来，光芒万丈的顶流沈砚，在她未曾见过的早年，也曾这样卑微地、渴望地，抓住任何一点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哪怕那机会来自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那个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人，内里也有着如此不堪一击的脆弱。
她对他的“粉丝滤镜”，在这一刻，伴随着他歌声里的颤抖和他眼角那抹隐忍的水光，彻底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汹涌、更为深刻的情感——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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