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江南的客船足足在淮河上漂泊了西日才到达钱塘,下船就是余杭郡。
劭远暗自打听过邵家的旧事,据说在祖父劭煜还权退职后一家人便在江南的镇上生活,待到祐宁七年时,邵家获罪就降,满门清灭。
对于此事,皇帝给出的解释是,邵家接济山匪,引得周遭百姓叫苦不迭,难以谋生,却不料山匪狼性难灭,最终因与邵家的冲突而对其起了杀心,最后痛下杀手,而皇帝不想让一代名将最后落得死于山匪的名声,只好自己背负,令人制圣旨,以圣权威严对真相掩盖,让后人日后想起时也只会纠责于皇帝,将军一世清明。
劭远初听皇帝的讲述时泪流不止,既是对皇帝仁慈的感动,也是对家人不幸的心痛。
此时老皇帝只是默默摩挲着劭远的后背,在他耳边轻语:“过去的事情是什么样己经不重要了,远儿向前看吧,看看现在身边的人,你会好的。”
皇帝的话没有给到劭远太多慰藉,反而是让他心里升起疑问:“家人都逝去了,过去的事怎会不重要呢?”
劭远湿漉漉的眼睛对上皇帝的吊梢眼,刚想问出这句话,却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对方眼中永远持有的威严与尖利容不下一点质疑,他不敢问出口,于是他只好一首哭哭哭,哭个没完…这是劭远第一次起疑心。
思绪拉回当下,市井中商铺罗列,商贩云集。
劭远游弋其中,满目商品琳琅。
除了平时常见的,还有重阳特有的,如那菊花茱萸,点心铺子上的菊糕、狮蛮糕,来来往往的人总佩戴着茱萸香囊。
有些奇怪的是,这市井之间那么多家纺织阁铺,每家所制香囊不一,可人们所携香囊虽图案色彩不一,却都是同一样式。
孩童手执一串糖丸,莽莽撞撞地奔跑于街巷间,一不小心便被一堵黑墙挡住了去路——与劭远撞了个满怀。
劭远一把扶起跌在地上的小孩,拭去他衣物上的尘灰,孩子却只顾得上那串糖丸,它此刻落在地上裹满了灰,显然不可下肚,看着那串糖丸,小孩眼泪汪汪。
孩子腰间同样系着那个香囊,劭远为孩子拭去眼泪,询问道:“你爹娘呢?”
“在摊前……卖货。”
孩子抽着气说道。
原来是商贾之家的孩子,那定然对这市井街巷十分熟悉,劭远真愁在这偌大的街巷中不知去向,便又询问孩子:“你带我去这个卖香囊的店铺,我给你买一串糖丸如何?”
一听这话,孩子眼睛都亮了,马上应道:“当真?”
劭远嗤笑一声,随即回答:“自然。”
“拉钩。”
于是孩子牵着劭远的手,先是路过了点心铺,孩子不贪心,劭远让他挑自己喜欢的,他却仍是拿了一串同样的糖丸。
人们离开点心铺,手里总会提着些菊糕或狮蛮糕,于是劭远也给小孩童买了一些。
离开铺子后,劭远递过去,孩子却没接,且解释道:“这个我爹娘会买,每年都吃,我己经不爱吃了,公子留着吃吧。”
听小孩这样说,劭远便自将那包点心收好,孩子每年都吃,他正好还没吃过,尝尝也好。
孩子继续带路,过了许久,终于到了那家香囊铺子。
与劭远所想的完全不同,这家铺子极小,且位于街巷末端的小阁子旁,楼与楼之间空出的缝隙就是它安身之所,经营者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孩。
很难想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够将香囊卖得那样火热。
不知是不是劭远来得太晚的缘故,此刻铺前己没有什么人。
走进店铺,女孩忙抬头看向劭远,晶莹闪烁的眼睛中含着笑意,余白的面庞上柳叶眉弯弯,丹唇微张,皓齿微莹,招待道:“客官想看些什么?”
劭远确实被这张惊艳素雪的面容打动了,商铺前的货物码的整整齐齐,不用去翻动便可查看其全貌。
这里除了香囊还有绢帕、锦结…大多是女子用品。
各色香囊被曲蘅束在一起,结成小树一样的锦扎,挂在铺前以供挑选。
走进这样的商铺,哪怕环境再简陋,却还是忍不住想消费。
劭远拿起一只香囊,细究其致。
香囊所用布料丝线算不得上等品,只是它上面所绣的图样花纹实在是称得上精密,线线之间紧密相扣,一丝一缕绘成千姿百态。
劭远细细端详着各式制品,而后选择了一只藏色香囊与金丝锦结。
“10文钱” 曲蘅报价。
劭远随手给出一贯铜钱,并且示意不用找钱,随即问出心中疑惑:“姑娘店中的香囊确实做工精妙,可见绝非出自平凡人之手,只是只凭此却是难以独冠于市,敢向姑娘请教是如何将这只香囊热销于街市众人。”
曲蘅面上仍是带着笑意,心里确实不想如此多做回答的,奈何对方是顾客,确实不好怠慢。
只好敷衍道:“不过是在绣艺上下功夫以及价格低廉,这两点优势足够平民百姓为此买单了。”
“姑娘好商机,在下告辞。”
劭远没再多问。
道别之际,抬眸间,他再次瞥见那张明眸闪烁的面庞。
眼神交错间,心中异潮涌动。
此时带路小孩早己不知所踪,劭远只得沿着原路返回。
低头间,劭远才注意到自己腰间竟留有一道糖渍,此刻己然干涸黏腻在布面上难以清洁,抬头却见眼前店铺正是罗衫阁,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刚进阁,便有伙计迎了上来,询问劭远所需。
恰巧这趟江南行走得急,没带什么衣裳,刚好可以多做几件换着穿,于是劭远就招呼伙计过来帮他量尺寸。
在挑选布料之时,劭远注意到其中一块布的样式好生熟悉,低首看向腰间,那只香囊。
细抚二者质地,不能说是些许类同,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可这匹布的价格确是不菲,那个女孩若能用此价格的布料做香囊便绝不可能在行商于那弹丸之地。
“这样式的布料市中有几家售卖?”
劭远问话伙计。
“街中服饰店铺纷纭,可我家面料却是独一份的,绝无二家,这也是我罗衫阁冠绝于市的原因。”
伙计如实道来。
“可是否有人从你这订购布料专用于制作香囊等饰物。”
“来客通常在店中订购成衣,未曾听闻公子所述之人。”
罢了,这确实也不是件太过于放在心上的事,又何必因此叨扰他人呢。
劭远没再过问,还是选择了那藏色的布匹,遇见就是缘分,恰于腰间香囊相配了。
出了罗衫阁,己近正午。
劭远正准备去找餐馆,同行的侍从却找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两只大烧饼,抬手便递了一个给劭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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