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无声的默契后,揽月苑表面依旧波澜不惊,内里却仿佛多了一根无形的弦,将林墨与苏清晚悄然连接。
林墨的值守范围似乎被默许地扩大了些,她能更清晰地看到苏清晚的日常,而非仅仅是一个模糊的、需要守护的轮廓。
苏清晚的生活确实如林墨最初所想,规律得近乎刻板。
晨起梳妆,用过早膳后,或是在书房临帖作画,或是在暖阁抚琴,偶尔在庭院中散步赏花。
但她渐渐发现,这位大小姐的“无聊”之下,藏着惊人的专注与灵慧。
她临帖并非机械摹仿,笔锋转折间自有风骨;她抚琴时,琴音淙淙,并非靡靡之音,反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阔;她赏花,看的也不仅是颜色姿态,有时会俯身轻触泥土,或是观察叶片背面的脉络。
这位大小姐,心里装着的东西,恐怕比这深宅大院要广阔得多。
林墨倚在廊柱旁,目光掠过书房敞开的窗,看到苏清晚正对着一局残棋凝神思索,侧脸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也格外……孤独。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匆匆走来,在钱嬷嬷耳边低语几句。
钱嬷嬷眉头微蹙,走到苏清晚身边,躬身道:“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来了,说是得了些新奇的花样子,想请您一同品鉴。”
苏清晚从棋局中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请她们去花厅吧。”
林墨耳力极佳,捕捉到钱嬷嬷语气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带着刻意娇俏的笑语声。
根据原主模糊的记忆和这几日的观察,这所谓的二小姐、三小姐,是侯爷庶出的女儿,平日里没少明里暗里给苏清晚使绊子。
她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站姿,肌肉微微绷紧,进入一种临战前的警戒状态。
很快,两位珠环翠绕、衣着鲜艳的少女便被引进了花厅。
苏清晚也己从书房移步过去,主位上坐得端正。
“大姐姐近日气色真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二小姐苏清莲掩口轻笑,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侍立在苏清晚身侧不远处的林墨。
林墨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二妹妹说笑了,不过是寻常度日。”
苏清晚语气平淡,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
三小姐苏清荷性子更急些,拿出几幅花样,叽叽喳喳地说着哪家小姐用了什么样的新样子,得了怎样的夸赞,言语间不乏攀比之意。
苏清晚只是听着,偶尔颔首,并不接话。
那两人自觉无趣,话锋一转,苏清莲又道:“说起来,再过几日便是宫中贤妃娘娘的赏花宴了,大姐姐定然是要去的。
听闻三皇子殿下近日得了一匹西域进贡的雪影纱,流光溢彩,稀罕得紧,不知会不会……”她话语未尽,意思却暧昧分明。
苏清荷也附和着,眼神里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林墨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又是三皇子。
这人阴魂不散,连他庶出的妹妹都敢拿来当枪使,用来试探和恶心苏清晚。
苏清晚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轻响。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清莲:“二妹妹消息倒是灵通。
不过,殿下得了什么,与我有何相干?
宫中饮宴,着装自有规制,岂容你我妄加揣测?”
她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让苏清莲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苏清莲有些不甘心,还想再说些什么,目光一转,忽然“哎呀”一声,指着窗外道:“大姐姐你看,那海棠树上好像有个鸟窝,瞧着摇摇欲坠的,可别掉下来砸坏了花。”
林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海棠树靠近围墙,枝桠高处确实有个略显杂乱的鸟窝,但看起来颇为牢固,并无坠落之险。
苏清晚也瞥了一眼,没说话。
苏清莲却像是找到了话题,叹道:“这鸟儿也是,筑巢也不选个稳妥地方。
就像有些人,身份低微,却总想着攀附高处,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最后怕是摔得粉身碎骨呢。”
她说这话时,眼风再次扫过林墨,意有所指。
林墨心中冷笑,指桑骂槐?
段位太低。
她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听懂这含沙射影的话。
苏清晚的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
她可以容忍她们对自己言语试探,却不能容忍她们无故折辱她身边的人,尤其是一个……让她觉得有所不同的人。
就在苏清晚准备开口时,林墨却忽然动了。
她没有看那两位庶出小姐,而是上前一步,对着苏清晚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无波:“大小姐,属下方才观察,那鸟窝筑得甚牢,乃是成鸟精心所选,足以抵御寻常风雨。
且雏鸟初生,若贸然惊扰,反而不美。
属下以为,顺其自然便可。”
她的话,字面上是在说鸟窝,声音清晰得足以让花厅内所有人都听见。
但落在不同人耳中,意思却截然不同。
苏清晚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和淡淡的笑意。
她自然听懂了林墨的言外之意:这“鸟窝”(指她自己)稳固得很,不需要旁人操心;而某些“雏鸟”(指搬弄是非者)若再聒噪,小心被“惊扰”。
苏清莲和苏清荷也不是傻子,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她们没想到一个低贱的侍卫敢插话,更没想到他的话竟如此刁钻,让她们发作不得。
苏清晚顺势淡淡道:“林侍卫说得是。
万物各有其序,强求反而不美。
二位妹妹觉得呢?”
苏清莲、苏清荷讪讪地应了两声,再也待不下去,寻了个由头,灰溜溜地告辞了。
花厅内恢复了安静。
苏清晚没有立刻让林墨退下,她端起己经微凉的茶,指尖摩挲着杯壁,目光落在窗外那株海棠树上,良久,才轻声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林墨听:“这院里的花,开得再好看,也总有人觉得碍眼。”
林墨沉默片刻,回道:“属下只知,花自盛开,清风自来。
若有人觉得碍眼,那是他们站错了位置,或者……心歪了。”
苏清晚转回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无遮挡地看向林墨的眼睛。
那双眸子清澈锐利,没有谄媚,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坦然的平静和一种……她从未在旁人眼中见过的、近乎平等的理解。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只轻轻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
林墨躬身退下,回到自己值守的位置。
阳光依旧明媚,海棠花依旧绚烂。
但有些东西,似乎从这一刻起,变得不同了。
林墨看着苏清晚独自坐在花厅中的身影,那背影依旧优雅,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孤寂。
或许,守护这样一个人,并与之并肩,会是她在这陌生时代里,最不坏的选择。
林墨想道,下意识地,将怀中那方带着淡香的手帕,握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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