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脑子里反复播放着玉帝哭嚎的脸、焦黑的课桌残骸,还有那支静静躺在他笔袋里的、仿佛散发着不祥热度的中性笔。
父母还没下班,空荡荡的家里安静得可怕。
他把自己摔进书桌前的椅子,盯着面前崭新的、下午刚去小卖部买的历史练习册,封面的光洁映出他茫然的脸。
“照着参考答案抄……”玉帝带着哭腔的哀求在耳边回响。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凭什么?
凭什么他连在作业里写点自己的想法都不行?
那个什么鬼天道,这么脆弱的吗?
还有始皇帝,都死了两千多年了,居然还能写信投诉?
这售后服务是不是太好了点?
一股叛逆的、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涌了上来。
他猛地抽出那支“罪魁祸首”的中性笔,拧开笔帽,笔尖悬在练习册空白的横线上,微微颤抖。
就……再试一次?
就写一句,一句无关痛痒的?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最后落在书架那本《三国演义》上。
就它了!
诸葛亮,总行了吧?
鞠躬尽瘁,死而后己,标准答案,总不会出错。
他深吸一口气,笔尖落下——“诸葛亮六出祁山,最终功败垂成,病逝五丈原。”
写完,他立刻屏住呼吸,紧张地望向窗外。
夕阳西下,天空一片宁静的橙红,连片云彩都没有。
……没事?
他等了几分钟,依旧风平浪静。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了松。
看来,写这种板上钉钉、毫无争议的史实,是安全的。
那么……稍微加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自己的理解呢?
他犹豫着,在那行字后面,又小心翼翼地添上了一句个人评价:“……其执着北伐,耗尽蜀汉国力,是否也算一种战略失误?”
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滋啦!”
书桌上的台灯猛地闪烁起来,光线明灭不定,发出电流过载的哀鸣。
窗外,原本晴朗的黄昏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起一小片翻滚的乌云,隐隐有电光在其中窜动。
李凡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心脏狂跳,手忙脚乱地抓起橡皮,用力去擦后面加的那句“战略失误”。
橡皮屑纷飞,字迹被擦得模糊不清。
几乎在他擦掉的同时,台灯恢复了稳定,窗外那片诡异的乌云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迅速消散,重新露出橙红色的天空。
李凡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实锤了。
这支笔,这本练习册,就是他妈的因果律武器!
连“战略失误”这种程度的个人分析都不能有?!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束缚的愤怒包裹了他。
这还写个屁的作业!
---就在李凡对着历史练习册无能狂怒的同时。
某个无法用物理坐标描述的、云雾缭绕、宫阙隐现的奇异空间内——俗称“南天门信访办公室”。
一个穿着复古铠甲的天兵,抱着一摞几乎比他人都高的、用各种材质(竹简、绢帛、甚至还有刻着甲骨文的龟甲)书写的信件,踉踉跄跄地冲进一间挂着“急件处理”牌子的偏殿。
“不好了!
不好了!
诸葛丞相……他、他也来了!”
殿内,几个文书模样的小仙官正焦头烂额地整理着堆积如山的卷宗,闻言都是手一抖。
“哪个诸葛丞相?”
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老仙官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地问。
“还能有哪个!
季汉的诸葛孔明啊!”
那天兵把怀里那摞信“哐当”一声放在地上,抹了把汗,“这是他连同麾下姜维、杨仪等人联名上书的!
控诉……控诉最新版《天道·人界纪事·三国分卷》中对他的北伐战略定性存在严重偏差,使用了‘失误’等带有主观贬损色彩的词汇,严重损害其历史声誉与神格稳定性!
要求天庭立即成立调查组,澄清史实,恢复其‘千古忠臣,鞠躬尽瘁’的完整评价!”
老仙官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这、这还没完呢!”
天兵喘着气,又补充道,“因为诸葛丞相这份申诉,牵扯到了魏国那边的司马懿!
司马家那边刚刚也发来了措辞强硬的‘情况说明’,强调当年坚守不战是‘英明神武、耗敌于国门之外’的正确战略,绝非畏惧诸葛亮!
要求天道记录必须体现他们的‘赫赫战功’!
两边……两边己经在忘川河边的‘思过崖’吵起来了!
差点动手!”
老仙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笔墨纸砚乱跳:“查!
给我查!
这‘战略失误’西个字是哪个混账王八蛋写上去的?!
天道运行自有其规,史笔如铁,岂容轻易涂改?!
这因果反噬是谁引发的?!
是不是又是那个……那个凡间的……”他话没说完,但殿内所有仙官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除了那位动不动就乱改“作业”的祖宗,还能有谁?
“快!
快去禀报玉帝陛下!”
老仙官声音发颤,“再这样下去,咱们信访办……就要被历朝历代的文臣武将给拆了啊!”
---人间,李凡家。
就在李凡盯着练习册,琢磨着是不是要彻底放弃历史这门学科时,一阵轻微的、带着檀香味的微风拂过他的脸颊。
下一秒,那个穿着明黄袍服、只是这次冠冕戴得稍微端正了点的白胡子老头,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脸上堆着小心翼翼、近乎谄媚的笑容。
“上仙……安好?”
玉帝搓着手,像个做错了事的老管家。
李凡眼皮都没抬,用笔杆敲了敲练习册上那块被橡皮擦得发毛的痕迹,冷冷道:“不好。
玉帝陛下,你们这天道,是不是有点太玻璃心了?”
玉帝的笑容僵在脸上,苦着脸道:“上仙明鉴啊!
非是天道玻璃心,实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您可知,您刚才那‘战略失误’西字真言,差点就在武庙引发一场仙班斗殴啊!”
“武庙?
斗殴?”
李凡挑眉。
“可不是嘛!”
玉帝一拍大腿,“诸葛武侯认为评价不公,司马宣王觉得自身功绩被掩盖,两边各执一词,己经从口水仗升级到差点动用香火愿力互轰了!
这还只是开始,若是因此引发后世对三国历史的整体重新评估,那牵扯到的因果……曹魏、孙吴、季汉,多少文臣武将的命格、香火都要受到影响!
三界平衡危矣!”
李凡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就写了西个字,差点引起神仙打架?
“所以,”玉帝凑近几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无比的诚恳(甚至有点卑微),“上仙,算小神再次求您。
这历史作业,您就当练字,行不行?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您写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在三界掀起惊涛骇浪啊!”
看着玉帝那几乎要老泪纵横的模样,李凡沉默了。
他摩挲着手里那支看似普通的中性笔,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搅动时空的可怕力量。
恐惧依旧存在,但另一种情绪,一种隐秘的、带着掌控感的兴奋,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好像……掌握了一种不得了的能力。
他抬起头,看着玉帝,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玉帝陛下,你们天庭……管不管售后服务?”
“啊?”
玉帝懵了。
“比如,”李凡晃了晃手里的笔,嘴角勾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危险的弧度,“如果我‘不小心’又写错了什么,比如……写唐太宗李世民其实怕老婆之类的……你们能提前打个雷预警一下,或者派个神仙下来帮我擦屁股吗?”
玉帝的表情瞬间裂开了,瞳孔地震。
“上仙!
不可!
万万不可啊!
长孙皇后母仪幽冥,德配天地,此言若出,后宫……不,是整个贞观朝的名誉都要受损啊!
届时恐有凤驾亲临,找您……找小神理论啊!”
看着玉帝吓得胡子都在抖的样子,李凡心里的那点恶趣味得到了诡异的满足。
他好像,找到了在这个“普通高中生”身份之外,一点特别的乐趣。
当然,前提是……别真的把天捅破了。
他把那支笔轻轻放下,盖好笔帽,对着面如死灰的玉帝,露出了一个看似纯良无害的笑容。
“开个玩笑嘛,陛下。
我尽量……照书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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