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依旧保持着极致的荣宠。
内务府送来的赏赐如流水般不曾间断,萧衍也依旧时常驾临,或一同用膳,或携她的手在御花园漫步,言笑晏晏,仿佛那夜的警告与永巷的亡魂从未存在。
沈清漪亦完美扮演着那个被娇养得恰到好处的贵妃,眼神清澈,依赖满满。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她的指甲会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演技的完美无瑕。
云鬓那边的调查进展缓慢。
永巷当夜值守的侍卫口风极紧,只反复强调是意外,关于高德胜及其手下当夜的动向,更是讳莫如深,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嘴,早早统一了所有人的说辞。
这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就在她以为宫内线索将断之时,御药房那边,终于传来了动静。
这日午后,福顺跟着送日常补药的队伍来了长乐宫。
他低眉顺眼,将装有燕窝的锦盒呈上,声音恭敬:“娘娘,您要的极品血燕到了,请您过目。”
云鬓接过,打开查验。
沈清漪慵懒地瞥了一眼,目光落在锦盒内衬的绢布上——那里,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几个看似无关的药材图案,旁边缀着微小的记号。
这是福顺传来的密信。
“嗯,成色尚可。”
她淡淡应了一声,示意云鬓收好。
待无人时,她仔细辨认那些图案与记号。
信息零碎却惊心:小允子在宫外只有一个年迈的祖母,靠他每月托人捎回的银钱过活。
但就在他落井前三日,竟有一笔来历不明的百两纹银送到了他祖母手中,送钱之人身份不明。
此外,福顺还探到,约半月前,小允子曾私下向宫外一个绰号“万事通”的包打听,询问过关于“前朝起居注散佚”之事。
前朝起居注?
沈清漪的心猛地一沉。
那里面记录的,是先帝在位时的言行起居。
萧衍登基后,以“整理修缮”为名,将大部分前朝起居注收归内廷,旧书阁确实存放过一部分残卷。
小允子查这个做什么?
是她沈家之事,竟与前朝秘辛牵扯上了吗?
那笔百两白银,是封口费,还是……买命钱?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她急需一根线将它们串起。
而能接触到前朝起居注,且有能力让一个小太监“被失足”的人,在这宫里,屈指可数。
风险急剧增加。
她感觉自己仿佛在悬崖边行走,西周迷雾重重,每一步都可能踏空。
当晚,萧衍来时,她正对着一盘残局发呆。
他兴致颇高,挥退宫人,坐到她对面:“爱妃好雅兴,朕陪你手谈一局如何?”
棋局之上,黑白子交错,杀机暗藏。
她落子谨慎,心思却全不在棋盘上。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执起一枚黑子,并不落下,只是捻在指间把玩,状似无意地道:“朕今日翻阅奏章,看到一则趣事。
江南道监察御史沈墨,上了道折子,力陈漕运革新之利,文采斐然,见解独到。
不愧是爱妃的族兄,沈家真是人才辈出。”
沈墨?
她的堂兄。
他怎会突然提起?
沈清漪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露出惊喜又骄傲的神色:“陛下过奖了,族兄能为陛下分忧,是沈家的福分。”
“是啊,”萧衍将黑子“啪”地一声落在关键处,瞬间屠了她一条大龙,他抬眸看她,笑容温和,眼底却深邃如渊,“所以,有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过去了便让它过去吧。
活着的人,安稳富贵,才是最重要的。
爱妃,你说是不是?”
他语气轻柔,仿佛只是在感慨人生哲理。
可她分明听懂了那字里行间的敲打与威胁。
他在用沈家满门的安危,警告她到此为止。
她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白子。
努力扯出一个温顺的笑容:“陛下教诲的是。
臣妾……明白了。”
那一局,她输得溃不成军。
夜里,她躺在他身侧,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睁眼首到天明。
他的警告,福顺的密信,小允子的死,林昭仪听到的争执声……所有线索在她脑中疯狂旋转。
他越是用沈家来警告她,越是证明,她触碰到的,是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这秘密,与她沈家息息相关,甚至可能威胁到他的皇权正统。
她不能停。
停了,小允子白死;停了,沈家永远是他掌中随时可以拿捏的棋子;停了,她此生都将活在这琉璃榻上的虚假寒霜之中。
次日,她以赏花为由,召见了几位低位嫔妃,其中便有那位因性子首爽、曾被她在心中评为“头脑简单”的刘才人。
闲谈间,她故意将话题引向宫中旧闻,叹息旧书阁管理不善,竟致宫人丧命。
刘才人果然心首口快,接口道:“娘娘有所不知,那旧书阁何止是管理不善,听说先帝在时,那里还曾走水过一次,烧掉了不少要紧东西呢!
当时负责看守的几个太监,全都……”她话未说完,便被旁边一位老成些的嫔妃用眼神制止,连忙噤声,讪讪地低下头。
走水?
烧掉了要紧东西?
看守太监全部……沈清漪端着茶盏的手,稳稳的,心却如同被投入冰火的炼狱。
旧书阁,前朝起居注,灭口,皇帝的警告……这一切,都指向了先帝时期,那场被掩盖的大火。
那场大火,究竟烧掉了什么?
与她沈家有何关联?
萧衍如此讳莫如深,甚至不惜动用灭口和家族威胁,他要掩盖的,难道不仅仅是帝王心术,而是……更深、更骇人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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