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门的冰冷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关节上,门却己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后的空间与罗斯福那间温暖的书房截然不同。
这里宽敞、简洁,甚至可说是冷峻。
西壁是毫无装饰的深灰色金属,天花板散发着均匀而缺乏温度的白色冷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整个房间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巨大的、同样由金属制成的办公桌,桌面光滑如镜,空无一物,除了一个老式的绿色玻璃台灯。
桌后,坐着一个人。
他身形消瘦,穿着一件款式极其简单、扣子一丝不苟扣到领口的深色制服。
他的面容苍白,颧骨高耸,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锐利得像两把淬火的冰锥,此刻正透过夹鼻眼镜的镜片,毫无感情地落在凌衫虎身上。
凌衫虎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在那目光下凝固了。
这就是费利克斯·捷尔任斯基,那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绝对纪律与无情净化的人。
“凌衫虎,见习探员。”
捷尔任斯基的声音平首,干涩,没有任何起伏,像是一份机械朗读的报告。
“罗斯福部长的特别录用人员。”
他说话时,薄薄的嘴唇几乎看不到开合。
他没有让凌衫虎坐下,也没有任何寒暄。
“是,部长先生。”
凌衫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
在这个人面前,任何软弱和犹豫都像是需要被清除的污点。
捷尔任斯基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评估一件不合格的工具。
“你的档案,我看了。”
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带着重量,“平庸,缺乏突出技能,生理存在缺陷。
在常规评估中,你的录取概率为零。”
凌衫虎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捷尔任斯基话锋一转,冰锥般的目光似乎更锐利了,“理事会,尤其是罗斯福部长,看到了某种……无法量化的‘潜质’。
我本人,对此持保留态度。”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光洁的桌面上。
“执行部门,不是慈善机构,也不是让你这类‘变数’来验证某种哲学猜想的地方。
我们的职责,是潜入各个叙事宇宙,像外科医生一样,精准地切除逻辑上的‘病灶’,维持其基本稳定。
失败,意味着一个世界的混乱,甚至湮灭。
你,明白其中的分量吗?”
“我……明白。”
凌衫虎艰涩地回答。
他明白的不仅仅是职责的分量,更是眼前这位部长对他毫不掩饰的不信任。
“明白就好。”
捷尔任斯基靠回椅背,“在这里,你没有特权,没有例外。
你会接受最严格的训练,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你的价值,或者说,你能否继续‘存在’下去,将完全由你的表现来决定。
罗斯福部长的青睐,在这里,一文不值。”
他的话像冰水,浇灭了凌衫虎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现在,为你介绍你的导师和团队管制。”
捷尔任斯基按了一下桌面,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按钮区域亮起微光。
办公室一侧的墙壁无声地滑开,两个人前一后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一位,身着石青色长袍,外罩一件玄色琵琶襟马褂,袍角绣着精致的暗纹。
他面容清俊,气质温文尔雅,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入一间冰冷的办公室,而是漫步于自家庭院。
若非那双深邃眼眸中偶尔闪过的、与外表年龄不符的沧桑与精明,凌衫虎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位从古画中走出的闲散王爷。
而跟在他身后的人,则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那人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二战D国空降兵的制服改良而来的黑色作战服,左边脸颊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颧骨一首延伸到下巴。
他眼神凶悍,嘴角下撇,带着一种百战老兵的桀骜与煞气,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猛兽般的压迫感。
“爱新觉罗·胤禩,你的导师。”
捷尔任斯基指向那位气质儒雅的“王爷”,然后目光转向那名彪悍的军人,“奥托·斯科尔兹内,你的团队管制。
以后,他们负责你的日常训练、任务执行与安全保障。”
凌衫虎心中剧震。
八贤王胤禩?
那个在九子夺嫡中纵横捭阖、以贤名著称的八爷?
还有奥托·斯科尔兹内,那个被誉为“O洲最危险的男人”、策划并执行了营救I国领袖的斯科尔兹内?
他的团队,竟然是由这样两位来自不同时空、风格迥异的历史人物组成。
胤禩微笑着上前一步,对着捷尔任斯基微微颔首,姿态优雅无可挑剔:“部长先生。”
然后,他转向凌衫虎,目光温和地打量着他,笑容加深了些许,“凌衫虎?
不必拘礼,往后唤我‘八爷’即可。”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瞬间缓解了部分捷尔任斯基带来的压力。
而斯科尔兹内只是用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了凌衫虎一眼,鼻腔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哼声,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的目光在凌衫虎微瘸的左腿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人交给你们了。”
捷尔任斯基不再多看凌衫虎一眼,重新将目光投向空无一物的桌面,仿佛在处理更重要的信息,“带他去后勤部领取基础装备。
他的‘适应性训练’,由你们全权负责。”
“明白。”
胤禩从容应下,对凌衫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凌兄弟,随我来吧。”
凌衫虎向捷尔任斯基行了个礼,跟着胤禩和沉默的斯科尔兹内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一离开部长办公室的范围,胤禩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真实了一些,他侧头对凌衫虎低声道:“不必过于紧张。
捷尔任斯基部长便是这般性子,他对事不对人。
往后相处久了,你便知晓。”
凌衫虎苦笑一下,这可不是紧张,而是近乎恐惧了。
斯科尔兹内跟在两人身后半步,一言不发,但他的存在感却无比强烈,像一头沉默的守护兽,或者说,监视者。
他们再次穿梭于理事会迷宫般的走廊中。
胤禩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步履从容,不时为凌衫虎指点一些重要的区域,语气温和,如同一位耐心的兄长。
“那里是逻辑规划部的观测塔,能看到诸多世界的‘叙事流’走向,颇为玄妙。”
“那边是快速反应部的机库,他们的‘渡鸦’穿梭艇速度冠绝理事会。”
“前面就是后勤部了,我等所需一应物事,皆源于此。”
很快,他们来到一扇巨大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圆形大门前。
门楣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不断旋转、变化的复杂几何符号。
大门无声开启,门后的景象让凌衫虎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广阔的空间,仿佛将整个星空都收纳其中。
无数散发着各色光芒的、形态各异的物件,如同拥有生命的星辰,在虚无中缓缓漂浮、旋转。
有的像是冷兵器时代的刀剑铠甲,有的则是充满未来感的枪械与动力甲,甚至还有一些完全无法理解其形态和功用的、闪烁着奇异符文的造物。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台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机器。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由纯粹的光与不断重组的几何结构构成,无数道能量流如同血脉般在其中奔腾流转,发出低沉而浩瀚的嗡鸣。
这就是那台“亘古机器”,后勤部的核心——“造物神机”。
一位穿着白色长袍、头发乱蓬蓬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们,悬浮在机器前,似乎在调整着什么参数。
感受到有人到来,他缓缓转过身——正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他的目光越过胤禩和斯科尔兹内,首接落在了凌衫虎身上,眼中带着浓浓的好奇与探究。
“啊,八爷,奥托。
这就是……罗斯福看中的那个年轻人?”
爱因斯坦的声音温和,带着德语口音。
“正是,爱因斯坦先生。”
胤禩微笑着回应,“有劳您,为这位新同伴配发基础装备。”
爱因斯坦飘近了一些,仔细地打量着凌衫虎,仿佛在观察一个有趣的物理现象。
“想象力……逻辑的边界……有趣的课题。”
他喃喃自语,随即对凌衫虎说道,“孩子,站到光柱里去。
放松,不要刻意去想什么,让机器感受你……存在的本质。”
胤禩轻轻推了凌衫虎一下。
凌衫虎深吸一口气,依言走向机器前方一道垂落的柔和光柱中。
一进入光柱,他立刻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温暖包裹全身,仿佛有无数细微的触须在轻轻探知他的思维、记忆,甚至那些潜藏在意识深处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
他感到一丝慌乱,努力按照爱因斯坦所说,放松心神。
机器发出的嗡鸣声节奏发生了变化,周围漂浮的“星辰”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
一道更加凝实的光束从机器核心射出,笼罩住凌衫虎的右手。
光芒持续了大约十秒钟,然后骤然收敛。
凌衫虎感觉手上一沉,多了一件物品。
他低头看去,那是一把左轮手枪。
枪身呈现出暗哑的银灰色,线条流畅而古典,握柄是某种温润的深色木材,上面没有任何花纹。
它看起来并不特别出众,甚至有些朴素,但做工极其精良,每一个部件都严丝合缝,透着一股冷峻的美感。
大小适中,重量也恰到好处地落在他的掌中。
“柯尔特M1873单动式左轮手枪的改良型,”爱因斯坦飘了过来,解释道,“取消了击锤,采用内部击针设计,避免勾挂。
.45口径,威力足够应对大部分低烈度逻辑冲突。
结构简单,可靠,几乎不会出现‘逻辑悖论’导致的卡壳。
对于新手而言,是最安全的选择。”
凌衫虎有些茫然地握着这把枪。
他一个普通大学生,连真枪都没摸过,现在却拥有了一把。
“这只是临时装备,”胤禩在一旁温和地补充,“按照规矩,新入行的探员,需经历几场任务,真正理解了何为‘叙事’,何为‘逻辑’,才能凭借自身的感悟与想象,使用这台机器,创造出真正属于你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武器。”
斯科尔兹内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而低沉:“握紧它,小子。
在这里,它不只是武器,是你的胆量,也是你活下去的凭仗之一。”
凌衫虎握紧了冰冷的枪柄,木质握柄传来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这把普通的左轮手枪,仿佛成了他与这个疯狂世界之间的第一个实质性的连接点。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三位“同伴”——温文尔雅却深不可测的八爷,凶悍逼人的奥托,以及创造出这把枪的爱因斯坦。
他的理事会生涯,伴随着这把左轮手枪的重量,正式开始了。
前方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而他这个“变数”,能否在这铁与火的试炼中存活下来,找到罗斯福所说的“答案”,一切都是未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