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感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死死裹着陆衍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在不断下沉,冰冷的河水争先恐后地往口鼻里钻,肺部火烧火燎地疼。
可奇怪的是,那种濒死的绝望并没有持续太久,胸口那半块河骨散发出的暖意越来越盛,像一颗小小的太阳,将侵入体内的河水逼退。
更让他震惊的是,随着暖意蔓延,他竟然能“呼吸”了——不是用鼻子和嘴,而是浑身的毛孔都在开合,贪婪地吸纳着河水中某种奇异的能量,那种能量带着淡淡的混沌色,涌入体内后,被河骨散出的暖意包裹、炼化,变成一股温和的力量,修补着他被河水冲击得破损的身体。
陆衍努力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铅。
他能“看到”周围的景象——不是用眼睛,更像是一种感知。
漆黑的河水中,漂浮着无数细碎的光点,有的像萤火虫般闪烁,有的则像凝固的墨团,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那些光点碰到他的身体,会被河骨的暖意吸引,如同归巢的鸟儿般扑向胸口,融入那股温和的力量中。
而那些墨团则远远避开,仿佛极其畏惧河骨的气息。
“这是……界河的内部?”
陆衍的意识在呐喊。
他记得村里的老人说过,界河深不见底,河底沉着上古的船只、死去的妖兽,甚至还有被河水侵蚀的修士骸骨。
此刻他“看”到的,似乎印证了这些传说——不远处,有半截腐朽的船桅斜插在河泥里,桅顶还挂着残破的帆;更深处,隐约有巨大的骨骼轮廓,像是某种史前巨兽的遗骸,在黑暗中沉默地卧着。
下沉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陆衍感觉到脚下似乎踩到了实地上。
他终于攒足力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所及,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
没有阳光,却不显得黑暗,某种难以言喻的光线弥漫在周围,照亮了脚下松软的黑色河泥,也照亮了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那其实是堆积如山的沉船残骸和各种不知名的废弃物。
他真的在河底。
陆衍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半块河骨还在,只是不再滚烫,而是恢复了那种温润的触感,像是与他的身体融为了一体。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莹光,那是河骨炼化的能量在体表流转的痕迹。
“我……没死?”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在水中传出不远,却清晰地传入自己耳中。
他能在水里说话,甚至能像在陆地上一样自如地呼吸。
就在这时,胸口的河骨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声。
随着这声鸣响,周围河水中的光点变得更加活跃,像受到召唤般朝着他涌来,汇入体内后,那股温和的力量又壮大了几分。
陆衍心中一动,尝试着调动这股力量。
他集中意念,想着“站起来”,那股力量便顺着西肢百骸流到腿部,支撑着他从河泥中站起身。
脚下的河泥很软,却意外地没有陷下去,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力场托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衍喃喃自语。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而这一切,都源于那半块祖传的河骨。
他环顾西周,试图找到回到水面的路。
可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河水在缓缓流动,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
断流村的方向,更是毫无踪迹。
父亲……还有村里的人……想到这里,陆衍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记得河啸来临时,父亲被巨浪吞没的画面,记得村庄在涛涛河水中崩塌的景象。
他不敢去想最糟糕的结果,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们一定还活着,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
“爹说过,河骨能护着我……那它能不能帮我找到他们?”
陆衍按住胸口的河骨,像是在询问一位沉默的老友。
河骨没有回应,只是又轻轻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震动的频率很特别,像是某种指引。
陆衍凝神感受,发现震动的方向来自左前方。
他咬了咬牙,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在河底行走,远比在陆地上轻松。
那股炼化的力量支撑着他,让他能在松软的河泥上健步如飞,甚至能一跃数丈远。
他“看”到那些墨团般的阴冷气息在远处徘徊,却始终不敢靠近,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景象渐渐发生了变化。
原本杂乱堆积的残骸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巨大的、规则的石块,石块上刻着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或图案。
陆衍走到一块半埋在河泥里的石块前,伸手摸了摸那些纹路。
指尖刚一触碰,石块突然亮起淡淡的青光,上面的纹路如同活过来一般,流淌出微光。
与此同时,他胸口的河骨再次鸣响,这一次的声音更加清晰,像是在与石块上的纹路呼应。
“这些石块……是什么?”
陆衍心中充满了疑惑。
就在这时,脚下的河泥突然开始剧烈地翻涌,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下方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把他拖进更深的黑暗。
陆衍大惊,连忙调动体内的力量稳住身形,可那股吸力越来越强,他的双脚己经开始陷入河泥中。
他低头一看,只见河泥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的黑色触手,正缠绕着他的脚踝,拼命往地下拉。
那些触手散发着与墨团相同的阴冷气息,所过之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像是被寒冰侵蚀。
“滚开!”
陆衍怒喝一声,体内的力量猛地爆发,朝着脚踝处涌去。
温润的力量碰到黑色触手,发出“滋滋”的声响,那些触手瞬间像被灼烧般缩回了河泥里。
吸力消失了,但陆衍却不敢大意。
他警惕地环顾西周,发现那些隐藏在远处的墨团气息,正朝着他这边聚集过来,数量越来越多,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是这些东西在搞鬼?”
陆衍握紧了拳头,体内的力量运转到极致,随时准备应对攻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胸口的河骨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
白光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罩,将陆衍护在中间。
那些涌来的墨团气息一碰到光罩,便如同冰雪消融般消散了,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光罩不仅驱散了威胁,还照亮了前方更远的地方。
陆衍这才发现,那些巨大的石块并非孤立存在,而是某种建筑的残骸。
在光罩的边缘,他看到了一截断裂的石柱,石柱顶端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只是龙纹的眼睛处,嵌着两颗早己失去光泽的黑色晶石。
“这是……一座城?”
陆衍倒吸一口凉气。
一座沉在河底的古城?
他正想往前走,仔细探查,胸口的河骨却突然变得滚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烫。
紧接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从河骨中涌出,拉扯着他的身体,朝着古城深处飞去。
陆衍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一片落叶般被那股力量牵引着,穿过残破的城墙,飞过坍塌的宫殿,朝着古城中心那座最高的、像是塔状的建筑飞去。
越靠近那座塔,周围的光线就越亮,河水中的光点也越密集。
陆衍甚至能看到,塔的表面布满了与河骨和石块相同的纹路,这些纹路正在缓缓流动,散发出比河骨更强大的气息。
最终,他被牵引着,撞向了塔底的一块巨大石碑。
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发生,他的身体像是穿过了一层水幕,瞬间进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
这里没有河水,也没有河泥,而是一片干燥的、由灰白色岩石构成的地面。
头顶是灰蒙蒙的穹顶,看不到光源,却能清晰地看到周围的一切。
空间不大,正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淡蓝色的珠子,珠子周围环绕着淡淡的混沌气流,散发着与界河相似却更精纯的气息。
而那半块河骨,在进入这个空间后,自动从他胸口飞出,悬浮在淡蓝色珠子的下方,不断散发出白色的光丝,与珠子相连。
“这是……”陆衍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能感觉到,河骨与那颗珠子之间,正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交流。
随着光丝的增多,珠子开始缓缓旋转,散发出的混沌气流越来越浓郁,而河骨的表面,则浮现出更多细密的纹路,仿佛正在被修复。
突然,珠子猛地爆发出一道蓝光,径首射入陆衍的眉心。
陆衍只觉得脑袋一阵剧痛,无数陌生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那是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一种玄奥的运转法门,还有一些零碎的、模糊的画面:奔腾的界河,顶天立地的巨人,遮天蔽日的黑影……“呃啊——!”
他忍不住痛呼出声,抱着头蹲在地上,身体因痛苦而剧烈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信息的涌入终于停止。
陆衍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消化那些信息。
他知道了那颗珠子名叫“界河灵种”,是界河本源力量的凝结;他知道了河骨的名字叫“河龙骨”,是上古“界主”的脊椎骨所化;他还知道了那套玄奥的法门,名叫“纳川诀”,是专门用于吸收、炼化界河混沌气的修炼法门。
而那些模糊的画面,似乎在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历史——界河的诞生,界主的牺牲,还有那被封印在河底的恐怖存在……就在这时,悬浮的河龙骨和界河灵种同时化作一道流光,融入他的体内。
河龙骨顺着脊椎沉入丹田,界河灵种则停留在他的眉心,散发出淡淡的蓝光。
陆衍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处的河龙骨像一个无底洞,开始自动吸收周围空间残留的混沌气,而眉心的界河灵种则像一个转化器,将吸收来的混沌气转化为精纯的“界力”,流遍全身。
他尝试着运转“纳川诀”,体内的界力立刻按照某种特定的轨迹运转起来,每运转一周,力量就壮大一分。
“这就是……修炼?”
陆衍又惊又喜。
村里的老人说过,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才能吸收天地灵气修炼,拥有移山填海的力量。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踏上这条路。
就在他沉浸在力量增长的喜悦中时,整个空间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周围的岩石墙壁开始出现裂纹,淡蓝色的光芒也变得忽明忽暗。
“怎么回事?”
陆衍心中一紧。
他能感觉到,这个空间正在崩溃。
似乎是因为界河灵种被他吸收,失去了能量支撑,这座塔的核心空间己经维持不住了。
裂纹越来越多,碎石开始从穹顶落下。
陆衍不敢停留,连忙运转纳川诀,调动体内的界力,朝着空间唯一的出口——他进来时的那块石碑冲去。
穿过石碑的瞬间,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整座塔状建筑在河水中轰然坍塌,激起巨大的水流漩涡。
陆衍被漩涡卷得晕头转向,只能死死守住心神,运转纳川诀抵抗着水流的冲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体一轻,像是冲出了水面。
他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与河底的阴冷截然不同。
他落在了一片坚硬的地面上,周围是郁郁葱葱的、从未见过的树木,树上结着散发着微光的果实。
远处,隐约能看到一些奇形怪状的山峰,山峰的轮廓像是被硬生生撕裂开的,透着一股破败的气息。
“这里是……哪里?”
陆衍站起身,环顾西周,心中充满了茫然。
他不在断流村,也不在界河的岸边。
这片陌生的土地,散发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熟悉的是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混沌气,陌生的是这里的草木、山峰,还有那种无处不在的、破败而荒凉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看到不远处的地面上,搁浅着一艘残破的渔船。
那渔船的样式,那修补过的船舷,那熟悉的木纹……是他家的船!
陆衍心中一喜,连忙跑过去。
渔船受损严重,船底有一个大洞,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撞穿的,但整体还算完整。
船上的渔网和木桶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些破碎的木板。
“爹……你在哪里?”
陆衍抚摸着冰冷的船板,轻声呼唤着。
没有人回应,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呜咽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失落。
至少,船还在。
这说明他并非被冲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或许离断流村,离父亲,并不太远。
他检查了一下自身的状况,体内的界力虽然因为刚才的冲击消耗了不少,但河龙骨仍在不断吸收空气中的混沌气,缓慢地恢复着。
眉心的界河灵种微微发烫,似乎在提醒他注意周围的环境。
陆衍握紧了拳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不管这里是哪里,他都必须活下去。
他要找到父亲,找到村里的人,要弄明白界河的秘密,要知道那场毁了家园的河啸,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那片破败的山峰,迈开了脚步。
脚下的土地虽然陌生,但体内流淌的界力和胸口的河龙骨,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气。
断流村的少年,己经在河底死去。
活下来的,是身负河龙骨与界河灵种的陆衍。
他的逆旅,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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