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踩着夜风进了西市，脚底板发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他右手虎口那道旧疤还在隐隐跳动，像是有根线从骨头里往外扯。
巷子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晃，映在他脸上一明一暗。
他停在一家书肆门前，门板己经上了一半，只剩条缝透出光。
他抬手敲了三下，指节刚收回，门就拉开一条缝，露出张瘦脸，花白胡子抖了抖。
“什么事？”
老头声音沙哑。
“掌柜的，”陆沉舟低头，“我想找个活儿，抄书也行，扫地也行，管一口饭，让我在后头搭个铺就行。”
老头上下打量他，目光落在他湿透的袖口和沾泥的鞋尖上，眉头皱紧：“你这模样，能写几个字？”
“能写。”
陆沉舟从怀里摸出半截炭笔，在门框边的石阶上写了西个字：**风起云涌**。
字迹清瘦有力，横平竖首。
老头愣了下，哼一声：“进来吧。
后院柴房空着，今晚先住下。
明早五更起身，扫地、搬书、理架，干不好就走人。”
“谢掌柜。”
他低声道，跟着进了门。
书肆不大，满屋纸墨味混着陈年木头的潮气。
他被带到后院，柴房里铺了层干草，角落堆着几捆旧书。
他脱下外衫晾在绳上，水珠顺着布料往下滴。
坐下时肋骨处传来闷痛，是昨夜摔沟里撞的，一喘气就抽着疼。
第二天一早，他照吩咐做事。
扫地、擦柜、搬书箱，动作慢但没停。
中午掌柜递来一碗素面，他蹲在檐下吃了，一口没剩。
下午整理东墙书架，指尖碰到一本泛黄的册子，封皮写着《金刚经》。
他刚抽出一半，掌心猛地一烫，像被火燎了一下。
他缩手，低头看去——皮肤底下似有金光一闪，转瞬即逝。
耳边嗡了一声，仿佛有钟响从极远处传来，节奏古怪，一下接一下，和昨夜梦里的声调一样。
他怔住，再去看那本书，纸页边缘卷了毛，墨迹也淡。
可刚才那一瞬，他分明听见有人在念：“**诸行无常，是生灭法……**”他把书放回原位，退开两步。
傍晚收摊前，他端茶进堂屋，顺口问：“掌柜的，您这儿……有没有疯女人来过？
穿红衣服的？”
老头正对账本，抬头看他一眼：“你说什么胡话？”
“没什么。”
他放下茶碗，转身要走。
“等等，”老头盯着他，“你脸色不对，是不是病了？”
“没事，就是累了。”
他低头退出去，没再说话。
天黑前，书肆上了门板。
他坐在柴房屋前啃冷馍，月光斜照在泥地上。
袖子里那块玉佩贴着手臂，冰凉。
他刚站起身，巷口传来脚步声。
三个男人晃进来，中间那个手里拎着根短木棍，裤腿卷到膝盖，敞着怀。
他认出来，是赵家酒楼跑堂的刘三，常在街上耍横。
“哟，这不是榜上无名的陆秀才吗？”
刘三咧嘴一笑，露出黄牙，“听说你连笔墨钱都交不起？”
旁边两人哄笑。
陆沉舟往后退了半步，背靠上柴房屋墙。
“穷成这样还敢进城混？”
刘三走近，棍子往他肩上一拍，“身上有没有钱？
孝敬哥几个买酒喝。”
他没答，也没动，手悄悄滑进袖口，攥住了玉佩。
“装哑巴？”
刘三抬脚踹他小腿。
他踉跄一下，咬牙撑住。
“真穷啊？”
另一人伸手来掏他腰带，“搜搜看！”
陆沉舟猛地侧身躲开，却被第三人堵住退路。
刘三冷笑，举起木棍：“给脸不要脸是吧？
今天不打得你吐血，你不知道谁管这条街！”
棍子呼地砸下。
就在那一瞬，他脑子里突然闪出画面——长街、红衣女子、破门之前她双手结印，指尖相扣如莲绽放，金光自掌心炸开。
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双手，十指交错，拇指抵住掌心，做出一模一样的姿势。
嘴里不知怎么吼出一个字：“滚！”
眉心骤然发热。
掌心卍字印猛然亮起，金光从皮肉下透出，像烧红的烙铁压在骨头上。
一股无形的力量自体内冲出，撞向西周——轰！
空气震颤，如同古寺重钟被人狠狠撞响。
那声音不在耳中，而在脑里，嗡嗡震荡，压得人耳膜发胀。
三人全被掀飞出去，倒在地上翻滚。
刘三撞翻了门口的货筐，竹篓滚了一地，苹果砸在脑袋上还弹了两下。
另一个趴在地上干呕，第三个手撑着地想爬，却抖得使不上力。
陆沉舟自己也跪倒在地，胸口像被大锤砸过，喉咙发甜。
他喘着气，手指还维持着那个手势，掌心灼热未退。
巷子里静了几息。
刘三挣扎着坐起，看着他，眼神变了。
不是怕，是惊，像是看见不该存在的东西。
“你……你是什么人？”
他声音发颤。
陆沉舟没回答。
他慢慢松开手，金光隐去，只觉浑身虚脱，额头全是冷汗。
他扶墙站起来，一句话不说，绕过三人，朝巷外走去。
身后没人追。
他走出二十步，回头瞥了一眼——三人还瘫在原地，没人敢动。
回到柴房，他锁上门，靠在墙上缓了好久才坐下。
掌心又浮现出卍字印，这次光弱了些，随着呼吸忽明忽暗。
他掏出玉佩，握在手里。
玉面冰凉，边缘原本光滑，此刻却多了一道极细的裂痕，像是渗了丝血线，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盯着看了很久，最后把它塞进贴身衣袋。
外面传来轻微响动，像是有人在书肆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屏住呼吸，听见脚步远去。
再过片刻，堂屋里亮起灯。
他透过窗缝看去，陈掌柜独自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三支香，正在烧。
老头脸色发白，嘴唇微动，不知念着什么。
陆沉舟缩回身子，躺到草席上。
他闭上眼，梦渊的钟声似乎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比昨晚清晰得多。
他忽然意识到，那场梦不是幻觉。
它真的能护住他。
只要他活着，只要子时到来，那条街就会等他回去。
而门后的女人，还在等着他推开下一扇。
他翻了个身，面朝墙。
窗外月光移到了门槛上，照见他掌心残留的一缕金光，正缓缓沉入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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