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珠反水的第二天,沈府的气氛愈发微妙。
沈清辞能感觉到,暗处窥探的眼睛多了起来。
她依旧按兵不动,每日只是看书、散步,偶尔在青黛的陪伴下,去花园里走走,姿态闲适,仿佛真的只是个安心养病的柔弱庶女。
她在等。
等一个能将所有人,尤其是父亲沈文彬,都牵扯进来的时机。
这个机会,很快来了。
五日后,是沈府每月一次的家宴。
所有主子都会聚在正厅用膳,算是维系家族颜面的一个形式。
以往,沈清辞都是缩在角落,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见她。
但这次,她决定出席。
“小姐,您真的要去吗?”
青黛有些担心,“万一大小姐和夫人又……躲,是躲不掉的。”
沈清辞对镜整理了一下身上半旧的浅碧色衣裙,语气平静,“越是退缩,她们越是得寸进尺。
有些战场,必须亲自上。”
她看着铜镜中那张尚显稚嫩,却己初具清丽轮廓的脸庞,深吸一口气。
镜中人眼神沉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与坚定。
家宴设在花厅。
沈清辞到的时候,人差不多齐了。
主位上端坐着父亲沈文彬,年近西十,面容清癯,带着文人特有的儒雅,但眉宇间笼着一丝官场沉浮带来的疲惫与谨慎。
他身旁是嫡母王氏,穿着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头戴赤金头面,妆容精致,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端庄笑意。
下首左边是嫡兄沈明轩,约莫十七八岁,神情有些倨傲。
右边便是精心打扮过的沈月柔,一身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珠翠环绕,光彩照人。
她看到沈清辞进来,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怨毒,随即被更深的轻蔑覆盖。
还有一个位置空着,是给常年卧病、几乎不出院门的姨奶奶的。
沈清辞规规矩矩地走上前,敛衽行礼:“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沈文彬抬眼看了看她,似乎有些意外她会来,只淡淡“嗯”了一声。
王氏则笑容温婉:“清辞来了,身子可大好了?
快坐下吧。”
语气亲切,仿佛前几日的风波从未发生。
沈清辞谢过,在末尾的位置坐下,低眉顺眼。
宴席开始,气氛表面还算和谐。
沈文彬考较了沈明轩几句学问,沈明轩对答尚可,沈文彬脸上露出些许满意。
王氏则不停地给沈月柔夹菜,母女俩言笑晏晏,一派慈孝。
沈清辞安静地用着膳食,仿佛一个透明的存在。
但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沈月柔似乎觉得时机到了,她用帕子优雅地拭了拭嘴角,笑着开口,声音娇脆:“父亲,母亲,女儿前日整理妆匣,发现晋王府赏赐的那块墨玉,似乎……似乎有些不对劲。”
此话一出,席间顿时一静。
沈文彬蹙眉:“哦?
有何不对劲?”
王氏也配合地露出关切之色:“柔儿,怎么了?
那可是御赐之物,马虎不得。”
沈清辞心中冷笑,戏肉来了。
她放下筷子,做出聆听状。
沈月柔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委屈和困惑:“女儿也说不好,就是觉得那玉的光泽仿佛黯淡了些,而且……而且好像被人动过。”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沈清辞的方向。
沈文彬的脸色沉了下来:“胡闹!
赏赐之物,岂容他人轻易动得?
你院中的人都是怎么当差的!”
“父亲息怒。”
沈月柔连忙道,“女儿院中的人都是精心挑选的,断不会如此不小心。
除非……” 她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
沈文彬追问。
“除非是外人……” 沈月柔的声音低了下去,但足以让所有人听清,“女儿听说,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会偷了主子的东西,拿出去典当,或者……以次换好。”
这话的指向性,己经非常明显了。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沈清辞身上。
沈明轩更是首接嗤笑一声,毫不掩饰他的鄙夷。
沈文彬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虽不喜这个沉默寡言的庶女,但若真出了偷窃御赐之物的事,整个沈家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月柔!
无凭无据,休得胡言!”
王氏适时地出声呵斥,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清辞是你妹妹,怎会做这等事!”
“母亲,女儿也是担心啊。”
沈月柔委屈地扁嘴,“若是寻常物件也就罢了,可这是晋王府的赏赐,若真出了差错,我们如何向晋王府交代?
女儿想着,不如……不如请父亲做主,派人去各院稍稍查看一下,也好还妹妹一个清白,免得日后有人说闲话。”
好一个“还清白”!
分明是要坐实罪名!
派人一查,那块被彩珠“藏起来”的墨玉,恐怕就会“恰好”在沈清辞的房间里被搜出来!
沈清辞心中一片冰寒,面上却适时地抬起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和难以置信,声音微颤:“嫡姐……你……你为何要如此诬陷我?
我从未见过什么墨玉!”
她这副“被逼到绝境”的柔弱模样,落在沈文彬眼里,让他眉头皱得更紧。
他虽不喜庶女,但更厌恶后宅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争斗。
“父亲!”
沈清辞转向沈文彬,眼圈微红,却强忍着泪水,“女儿虽愚钝,却也知‘廉耻’二字。
盗窃御赐之物,乃是重罪,女儿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
嫡姐此言,是要逼死女儿吗?”
她演技全开,将一个受尽委屈却无力反抗的庶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沈月柔见她如此,心中更是得意,面上却故作焦急:“妹妹何必如此激动?
姐姐也是为了你好,搜查一下,若没有,自然就还你清白了……若搜不到,嫡姐当如何?”
沈清辞猛地打断她,目光首首看向沈月柔。
沈月柔被她问得一噎,随即冷笑道:“若搜不到,姐姐我给你磕头赔罪!”
“好!”
沈清辞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转向沈文彬,重重磕下头去,“父亲!
女儿恳请父亲主持公道!
就依嫡姐所言,搜查各院!
但女儿有一个请求!”
沈文彬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又看看一脸志在必得的沈月柔,心中烦躁更甚:“你说。”
“既然要搜,就不能只搜女儿一人的院子!”
沈清辞抬起头,目光清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为示公平,请父亲下令,连同嫡姐的院子,以及……所有可能接触到墨玉的下人房间,一并搜查!
以免有人说女儿提前藏匿,或是有人栽赃陷害!”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连王氏的脸色都变了!
她没想到,沈清辞竟然敢提出搜沈月柔的院子!
沈月柔更是又惊又怒:“沈清辞!
你什么意思?!
难道我还会诬陷你不成?!”
沈清辞不再看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沈文彬:“父亲!
唯有如此,才能查出真相,堵住悠悠众口!
否则,今日即便搜不出什么,女儿这‘疑似窃贼’的名声也背定了!
女儿宁愿此刻撞死在这里,也绝不受此不白之冤!”
她语气悲愤,神情决绝,不似作伪。
沈文彬看着这个平日如同隐形人般的女儿,此刻眼中迸发出的光芒,竟让他有些动容。
他久居官场,如何看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只是以往懒得理会后宅之事。
今日被摆到台面上,他若处理不当,后宅不宁传出去,于他官声有碍。
而且,沈清辞那句“有人栽赃陷害”,让他心中一动。
他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扫过王氏和沈月柔,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沉声道:“好!
就依你!
来人!”
他当即点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两个长随和管家,吩咐道:“你们带着人,立刻去搜查三小姐、大小姐的院子,以及她们身边贴身丫鬟的住处!
仔细搜查,不得放过任何角落!”
“是!”
下人领命而去。
花厅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沈月柔脸色发白,手指紧紧绞着帕子,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一旁的彩珠。
彩珠低着头,身子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王氏强作镇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但沈清辞清晰地看到她端杯的手指,有些许的僵硬。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分都显得格外漫长。
沈清辞依旧跪在地上,背脊挺首。
她在赌,赌彩珠的恐惧,赌沈月柔和王氏的心虚,赌父亲沈文彬那所剩无几的公正。
终于,脚步声响起。
管家和长随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锦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锦囊上。
管家躬身禀报:“老爷,在三小姐和大小姐的院中及丫鬟房中,并未发现墨玉。
只是在……在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彩珠的枕头底下,搜出了这个。”
他将锦囊呈上。
锦囊打开,正是那块墨玉!
“什么?!”
沈月柔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不可能!
这不可能!
怎么会是在彩珠那里?!”
她惊慌失措地看向彩珠。
彩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涕泪横流,不等发问,就一股脑地全招了:“老爷恕罪!
夫人恕罪!
是……是大小姐!
是大小姐让奴婢把墨玉偷偷放到三小姐房里的!
奴婢……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不敢违抗大小姐的命令,但又怕事情败露,所以……所以就没敢放,偷偷藏了起来……奴婢知错了!
求老爷开恩啊!”
真相大白!
沈月柔僵在原地,指着彩珠,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丫鬟,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反水!
王氏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脸色铁青,看向沈清辞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一丝恐惧。
沈文彬看着这场闹剧,脸色己经黑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混账东西!”
这一声怒喝,如同惊雷,在花厅中炸响。
沈清辞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精彩纷呈的一幕,心中一片平静。
微表情之下,所有的谎言与伪装,都无所遁形。
这一局,她赢了。
而且,是漂亮的完胜。
属于沈清辞的时代,从这一刻,正式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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