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中原大旱，赤地千里。
枯黄的野草在狂风里打着旋，卷过路边饿殍的枯骨，又黏在星落落皴裂的小脸上。
她被母亲赵月娘紧紧抱在怀里，单薄的粗布衣裳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可更冷的是怀里那颗成年灵魂的绝望。
三天前，她还是现代刚拿到考古学博士学位的星洛，一场意外让她穿成了这具三岁女童的身体。
原主也叫星落落，是青柳村老星家的三孙女，却因为出生那年爹去山里打猎摔断了腿，去年冬天又没熬过风寒走了，被爷奶扣上了“扫把星”的名头，磋磨了整整三年。
“哭！
就知道哭！
丧门星！”
尖锐的咒骂声从土坯房里炸开，伴随着陶罐摔在地上的脆响。
赵月娘浑身一颤，抱着星落落的手臂收得更紧，怯懦地往门里挪了两步。
星落落透过母亲的臂弯望过去，只见奶奶王翠花叉着腰站在堂屋中央，枯黄的头发用根破木簪挽着，颧骨高耸，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首往她们母女身上扎。
爷爷星老实坐在门槛上抽旱烟，铜烟杆在鞋底磕得“砰砰”响，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闷闷地说：“家里就这点粮了，老大老二家还有男丁要养，总不能让你们娘俩把全家都克死。”
星落落的心沉了下去。
她昨天就听隔壁二婶子嚼舌根，说爷奶要趁着这次旱灾分家，把她们母女“扫地出门”。
原主的爹是老星家唯一的壮劳力，走了之后，赵月娘性子软，又没生儿子，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里，早就成了可有可无的累赘。
“爹，娘，落落不是扫把星……”赵月娘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星落落的衣领上，“家里的活儿我都干，我少吃点，能不能别赶我们走？
落落还小，山里这么冷，出去了怎么活啊……少跟我来这套！”
王翠花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赵月娘的头发，狠狠往门框上撞，“你男人就是被你们娘俩克死的！
现在还想赖着吃闲饭？
告诉你，今天这分家文书，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星落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吓了一跳，可成年人的理智让她没哭闹。
她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攥住王翠花的裤腿，奶声奶气却咬字清晰地说：“奶奶，别打娘。
爹是摔下山的，跟娘没关系。”
王翠花低头瞪她，眼神更凶：“小短命鬼，还敢替你娘说话？
要不是你，你爹能走得那么早？”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打星落落，却被赵月娘死死护住。
“别打孩子！
我签！
我签还不行吗？”
赵月娘哭着喊，声音里满是绝望。
星老实终于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麻纸，上面用墨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末尾己经按了老大和老二的手印。
他把纸和一根磨秃的毛笔塞到赵月娘手里：“按个手印，从此以后，你们娘俩跟老星家再没关系。
生死嫁娶，各不相干。”
星落落凑过去看，只见纸上写着“自愿净身出户，家中财产分文不取，仅得黍米一升”，后面还加了句“此后老星家无需承担赡养之责，赵月娘母女不得再以亲属名义纠缠”。
这哪里是分家，分明是把她们往死路上逼！
赵月娘的手抖得厉害，眼泪滴在麻纸上，晕开了墨迹。
她看了看怀里的星落落，又看了看眼前冷漠的公婆，终于咬着牙，用指尖蘸了墨，在纸上按了个红手印。
王翠花一把夺过文书，仔细看了看，满意地塞到怀里，然后从灶房里端出一个破陶碗，碗里装着半碗发黑的黍米，上面还长着星星点点的霉斑。
“这是给你们的粮，赶紧滚！
再敢踏进老星家半步，我就放狗咬你们！”
赵月娘接过陶碗，指尖触到冰凉的碗壁，心也跟着凉透了。
她抱着星落落，一步一步走出老星家的院门，身后传来村民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唉，真是造孽啊，这么冷的天，带着个三岁娃出去，怕是活不过三天。”
“谁让她们是扫把星呢，克死了男人，还想连累老星家？”
“听说后山最近有狼叫，夜里都不敢出门……”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赵月娘心上，她把头埋得更低，脚步更快地往村外走。
星落落趴在母亲的肩膀上，看着青柳村的土坯房渐渐远去，冷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可她却异常清醒。
这是个吃人的年代，懦弱只会死得更快。
她必须活下去，还要带着母亲活下去。
山路崎岖，到处是干裂的土地和枯树桩。
赵月娘的布鞋早就磨破了底，脚底板被石子硌得流血，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怀里的陶碗紧紧护着，那半碗发霉的黍米，是她们唯一的口粮。
“娘，我背碗。”
星落落看出母亲的艰难，伸出小手要接陶碗。
赵月娘摇摇头，把她抱得更紧：“落落乖，娘不累。
咱们去山上找个破屋，先凑活过一夜，明天娘去挖野菜，总能找到吃的。”
她说得勉强，眼里却没什么底气——旱了大半年，山里的野菜早就被挖光了，连榆钱树皮都被村民扒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有能吃的东西？
太阳渐渐沉下去，天边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色。
山风越来越大，卷着枯枝败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鬼哭一样。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狼嚎，悠长而凄厉，吓得赵月娘浑身一哆嗦，差点把星落落摔下去。
“娘，别怕。”
星落落搂住母亲的脖子，声音虽然小，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狼找不到我们的。”
赵月娘咬着牙，加快脚步往山深处走。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终于出现了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屋顶塌了一半，墙壁上满是裂缝，看起来像是很久没人住过了。
“落落，咱们就住这儿。”
赵月娘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堆干草和几个破陶罐。
她把星落落放在干草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陶碗放在墙角，生怕洒了一粒黍米。
寒风从屋顶的破洞里灌进来，吹得干草沙沙响。
赵月娘找了几块石头堵住墙壁的裂缝，又把干草拢了拢，裹住星落落：“落落，你先睡会儿，娘守着你。”
星落落摇摇头，她不饿，只是冷。
她靠在母亲怀里，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盘算着明天该怎么办。
发霉的黍米吃了会中毒，山里又没野菜，难道真的要饿死在这里？
就在她绝望之际，突然，眼前的黑暗里，一道淡蓝色的光带缓缓亮了起来。
那光带像一条柔软的丝带，从茅草屋的门缝里延伸出去，一首指向深山的方向，隐约还能看到光带尽头，有一团更亮的光晕在闪烁。
星落落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饿出了幻觉，可再定睛一看，那淡蓝色的光带还在那里，轻轻晃动着，像是在指引她什么。
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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