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后的头几天，林逸是在一种失重般的恍惚中度过的。
不用再被刺耳的闹铃拽起来，不用再挤进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不用再面对永无止境的需求文档。
身体轻松了，心却空落落的，像断了线的风筝，漫无目的地飘着。
他租住的小公寓，朝北，终年不见多少阳光，此刻更显得格外逼仄沉闷。
城市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楼下早点摊的吆喝，邻居家的装修电钻，远处工地的打桩声……所有这些，混杂着偶尔飘进脑海的、来自宠物狗或流浪猫的简单心声——“饿”、“困”、“那个人类看起来不太高兴”，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让他烦躁不堪。
这份突如其来的“天赋”，非但不是礼物，反而放大了他与这座城市的格格不入。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他意识到不能一首这样下去。
总得找点事做，总得……找个能喘口气的地方。
他打开电脑，手指在搜索框上悬停许久，最终，带着点自嘲和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敲下了几个字：“乡村工作招聘”、“远离城市”、“包吃住”。
搜索结果五花八门，什么民宿管家、农场帮手，甚至还有看着就不太靠谱的“高薪招募远洋船员”。
他漫无目的地翻看着，心情并没有变得更好。
首到——“云雾村护林员招聘”这行字，跳进了他的视线。
云雾村。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轻轻触碰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那是他外婆家所在的村子，童年的大部分暑假都在那里度过。
他记得村后那片连绵起伏、仿佛永远也望不到头的山，当地人叫它云雾山。
记忆里的空气是带着甜味的，混合着泥土、青草和雨后松针的香气。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了那条由当地林业局发布的、排版朴素的公告。
公告写得简单实在：招聘合同制护林员一名职责：负责云雾山指定区域日常巡护、防火防盗伐防盗猎、记录动植物情况。
要求：身体健康，吃苦耐劳，熟悉山林环境者优先。
待遇：提供护林站简易宿舍，有基本生活补贴，享受相关保险。
文字很短，报酬更是无法与他之前的收入相提并论。
但林逸的心跳，却不争气地加快了。
护林员……山林……动物……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契合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他能听懂动物的话啊！
这份在都市里显得怪异而无用的能力，如果放到山林里，放到那个需要时刻关注动物踪迹、防范盗猎、记录生态的环境里……这算不算是……专业对口？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他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山道上，不再是都市里那个疲惫不堪的码农，而是一个……守护者。
风声、鸟鸣、还有那些只有他能听见的、来自山林居民的心声，将构成他全新的工作背景音。
没有KPI，没有代码复审，没有无休止的会议。
那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渴望，如同潮水般涌上来，瞬间冲垮了所有残存的犹豫。
他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按照公告上留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个声音洪亮、带着浓重乡音的中年男人。
“喂，哪个？”
“您好，请问是云雾村的王支书吗？
我在网上看到护林员的招聘信息，想咨询一下。”
林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可靠。
“哦，这个事啊。”
王支书的语气带着点意外，似乎没想到真会有人主动找上来，“小伙子，你晓得护林员是做什么的吧？
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辛苦得很呐！
一个人待在山上，要巡山，要防火，夏天蚊虫咬，冬天北风吹，寂寞得很！”
“我明白，王叔。”
林逸不自觉地用上了尊称，语气诚恳，“我不怕辛苦。
我小时候在云雾村住过，对那片山有感情。
我身体挺好，也喜欢安静。”
他没有提自己那匪夷所思的能力，只是强调了自己对山林的熟悉和向往。
电话那头的王支书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掂量他的话。
“行吧，你要是真想来，那就过来看看。
先把话说前头，得面试，也得看看你能不能适应。”
王叔的语气缓和了些，“护林站条件一般，就山腰那老房子，通了电，没网络，你得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
林逸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我尽快安排时间回去一趟。”
挂了电话，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窗外，城市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但他却仿佛己经看到了云雾山顶那缭绕的、湿润的白色水汽，闻到了记忆中那股令人心安的草木清香。
他没有多做耽搁，迅速订好了返回老家县城的车票。
收拾行李时，他舍弃了那些西装领带，只塞了几件耐磨的休闲服、一双结实的徒步鞋，还有几本关于动植物图鉴的旧书。
离开公寓那天，天气意外地好。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但林逸第一次觉得，这光芒不再冰冷刺眼。
他拉着简单的行李箱，汇入街上的人流。
周围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每个人似乎都目标明确，奔赴着各自的战场。
而他，却逆着这股洪流，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车站里人声鼎沸。
他坐在候车室的塑料椅上，看着电子屏上跳动的列车信息，内心一片奇异的平静。
那来自山林深处的召唤，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变成了手中这张实实在在的车票。
列车缓缓启动，熟悉的城市景观开始加速向后倒退，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前方，是不断延伸的铁轨，和一片越来越浓郁的绿色。
他知道，他不是在逃离。
他是在回归。
回归土地，回归山林，回归那个更真实、或许也更艰难的，但一定是他内心真正渴望的世界。
新的生活，就在铁轨的那一头，等着他。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