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顶的风，总比山下凉几分。
时辰就那样懒散地窝在竹制的躺椅里，椅子是二十年前那丫头亲手编的，如今竹纹里浸了岁月的包浆，摸上去温温的，像存着点旧年的暖意。
他身上盖着件半旧的素色披风，风卷着桃花落在肩头，他也懒得拂去，只垂着眼，望着院中那株最是娇艳的桃树。
树是他亲手栽的。
那年丫头才到他膝头高，攥着他的衣袖，指着山下人家院里的桃花，眼睛亮得像揉了碎星：“时辰先生，桃花真好看，我们山顶也种一棵好不好？
等它开了，我就给先生做娘教给囡囡的桃花酥，可好吃了。”
时辰那时还笑她痴，哀牢山顶风急露重，寻常花木哪能活？
可耐不住小囡囡日日软磨硬泡，终是寻了株最健壮的桃树苗，在院里扎了根。
没想到这桃树竟也有几分灵性，硬生生在风里扎了根，年年春日，都开得粉艳艳的，像团烧在院里的火。
时辰又笑，戏言称“囡囡以后不要叫囡囡了，就叫桃花吧。”
本是玩笑话，小丫头却格外的认真且兴奋，“我就叫桃花了，先生先生，我要长成桃花那样好看，以后长大了嫁给先生做娘子，嘿嘿”。
时辰顿时哭笑不得，却也将囡囡挂在脖子上的小小铭牌，改成了时桃花。
可如今，桃花开了一年又一年，那个要给他做桃花酥的小丫头，却再也没回来。
时辰的脸本就生得清冷，眉骨高，眼窝深，不笑的时候总像覆着层薄冰。
此刻这点愁容漫上来，便连周身的风都滞了滞，带着些化不开的沉郁。
他抬手，指尖虚虚拂过面前的空气，仿佛还能触到囡囡当年软软的发顶。
“又是一年桃花开啊……”他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剪得碎碎的，散在松涛里，“今年该给那小丫头什么物件呢？”
去年他寻了块崖底的墨玉，细细雕了只衔着桃花的小雀，埋在桃树下，那是丫头最喜欢的模样，她说先生雕的雀儿，像要从玉上飞下来，落在她的肩头。
前年是用松针编的小篮子，里头放了颗用灵力养了半载的暖珠，能护着她走夜路不冷。
大前年是幅画，画的是哀牢山的春日，院中桃艳，还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桃花，正踮着脚，在石桌上揉着面团，要给石上静坐的青衣先生做桃花酥。
可这些物件，他都只能埋在桃树下。
每年桃花开时埋一件，如今树根下，怕己是堆了满满一片，像他攒了二十年的念想，密密麻麻，压得人心头发酸。
风忽然紧了些，吹得桃枝轻颤，几朵桃花簌簌落下，恰好落在时辰摊开的手心里。
花瓣粉得娇嫩，带着点清浅的香，他盯着那花瓣，眼底的清冷渐渐融开些，竟泛起一层极淡的湿意。
他想起时桃花走的那年，也是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
她背着行囊，早己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她，站在桃树下，仰着脸看他，眼眶红红的，却强撑着笑：“先生，我要下山去啦，等我报了仇，就回来陪先生，到时候，我天天给先生做好吃哒。”
时辰那时只摸了摸她的头，说：“去吧，路上小心。”
没说舍不得，也没说等她，这是她的命，可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他在桃树下站了整整一天，首到夕阳把桃花的影子拉得老长，首到风把花瓣吹得满衣都是。
他以为她会回来的。
哀牢山的风会等，院中的桃树会等，他也会等。
可等来等去，只等来了山下传来的消息——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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