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藏经阁时,最后一缕霞光从窗缝溜走,只在满架古籍的书脊上留下淡淡的金影。
满怀西坐在桌前,指尖捏着罗盘的铜齿轮,正试图将拆下来的“转灵轴”重新装回去。
铜片冰凉,蹭过指尖的茧子,发出细微的“咔嗒”声——这是他今日拆的第三遍罗盘,前两次都卡在最后一步,齿轮总对不上卡槽,指腹都被磨得发红。
桌角的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满是批注的稿纸上。
他穿着白日那件青布弟子服,衣襟上的墨渍被夕阳染成深灰,额前的黑发垂落,遮住了眉眼间的执拗。
拆到关键处,他屏住呼吸,指尖轻轻转动齿轮,忽然“叮”的一声,齿轮滑落,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一双藏青布靴前。
靴面上绣着细小的云纹,是宗门长老特有的样式。
满怀西抬头,见李砚秋站在桌旁,手里提着一盏铜灯,灯芯的光映着长老半白的须发。
李长老今日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藏青布袍,袖口沾着几点墨痕,是常年翻书时不小心蹭上的,腰间挂着块素面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玉佩满怀西认得,十二岁那年他刚入宗门,在藏经阁摔了一跤,是李长老扶了他,当时这玉佩就蹭过他的手背,带着温凉的触感。
“这‘转灵轴’的卡槽,得对准罗盘底座‘引灵纹’的第三道弧线。”
李砚秋弯腰捡起齿轮,枯瘦的手指捏着铜片,指尖的老茧蹭过齿轮纹路,“你上次辨‘引灵纹’时,连最细的‘暗纹’都能指出来,怎么装罗盘倒慌了?”
长老的声音温和,像浸了温水的棉布,让满怀西紧绷的肩背不自觉放松。
他慌忙起身,想接过齿轮,却被李砚秋按住肩膀:“坐着吧,你这手都快成铜色了,歇会儿。”
长老将铜灯往他这边推了推,灯光照亮罗盘底座的细纹,“你看,这道‘引灵纹’的弧线尽头,有个极小的凹点,齿轮的凸齿得卡进去,才不会滑。”
说着,李砚秋将齿轮对准凹点,轻轻一按,“咔嗒”一声,严丝合缝。
“当年我学装罗盘,拆坏了三个才摸透这窍门。”
他坐到对面的木椅上,眼神飘向窗外的夜色,“你爹娘当年学这个,比我快多了——你娘只用了一个罗盘,就把‘转灵轴’的原理摸得透透的。”
满怀西的指尖顿了顿,他从没听人这么细致地说起过爹娘的事。
李砚秋见他出神,从怀里摸出一本线装书。
书皮是深褐色的,边角己经磨得发卷,封面上“阵道补遗”西个小楷,墨迹淡得几乎要看不清,书脊处用麻线重新缝过,显然被反复翻阅过。
“这是我年轻时攒了三年月钱,从旧书铺淘来的。”
李砚秋将书递过来,指尖蹭过书皮,“里面夹着我这辈子的批注,你爹娘当年也借过这本书。”
满怀西双手接过书,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心里一紧。
他轻轻翻开,第一页就见密密麻麻的批注——朱砂红的是重点,松烟黑的是心得,还有几处用淡蓝颜料画的阵纹草图,线条虽简,却把“逆息阵纹”的关键处标得清清楚楚。
翻到“三环锁灵”那一页时,他忽然停住:页边空白处,用浅灰墨写着一行小字:“阵道首重‘心’,若为执念困,纵通千阵,亦难成道。”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小字旁画着一个小小的太阳,太阳旁边有个极小的“西”字——是他的名字。
“这行字,是我五十岁那年写的。”
李砚秋的声音带着几分怅然,“那年我闯幻阵秘境,卡在‘取舍关’三天三夜。
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必须通关’,结果越急越乱,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指着那个小太阳,“这是你娘画的,那年你才三岁,她抱着你来看这本书,说‘以后我儿子学阵道,得知道“心明”比“技熟”重要’,还特意在旁边写了你的名字,说等你长大了,要把这本书给你。”
满怀西的眼眶忽然发热,指尖抚过那个小太阳,仿佛能摸到娘当年的温度。
李砚秋从怀里摸出块糖,递给他——是桂花糖,糖纸己经泛黄,却还带着淡淡的甜香。
“这是你娘当年最喜欢的糖,她总说,学阵道累了,吃块甜的,心里就亮堂了。”
他接过糖,拆开糖纸,将桂花糖放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散开,混着眼泪的咸,却让心里的紧绷渐渐松了些。
烛火跳动,照亮书页上的批注与小太阳,满怀西忽然明白——爹娘留下的不是“必须闯过幻阵”的压力,而是“好好走阵道,守住本心”的期待。
“这本书你拿着,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李砚秋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别总熬通宵,你爹娘要是知道你这么拼,会心疼的。”
门关上的瞬间,满怀西拿起炭笔,在“西”字旁边,轻轻画了个小小的罗盘。
然后翻开《阵道补遗》,借着烛火,一字一句读起“三环锁灵”的批注,这一次,他的手不再抖,线条稳了许多,像终于摸到了爹娘当年说的“阵道的光”。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