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御赐的伞，她不敢撑，更不敢让人看见，只能小心翼翼藏在食盒下方，用湿透的衣袖遮掩着。
刚踏进后院角门，一个身影就堵在了面前。
齐嬷嬷抄着手，上下打量她，嘴角撇了撇：“哟，还知道回来？
送个点心磨蹭到这时辰，怕是又躲到哪里偷懒去了吧？”
苏玉儿低下头，将食盒微微提高：“回嬷嬷，玉嫔娘娘留奴婢说了几句话，故而迟了。
点心己经送到。”
“留你说话？”
齐嬷嬷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就你？
也配让玉嫔娘娘多看一眼？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目光锐利，猛地落在苏玉儿试图遮掩的右手上。
“你手里藏的什么？”
苏玉儿心一紧，下意识想把伞往身后藏。
但己经晚了。
齐嬷嬷两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那柄素面桐油伞，瞬间暴露在光线下。
伞柄是上好的湘妃竹，伞面是致密的桐油纸，虽无纹饰，但做工极其考究，绝非宫女能用之物。
齐嬷嬷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一把夺过伞，翻来覆去地看，声音陡然拔高：“好啊！
苏玉儿！
你真是长了泼天的胆子！
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周围的几个宫女太监被惊动，纷纷围拢过来。
“说！”
齐嬷嬷将伞狠狠杵到苏玉儿面前，“宫规明令，宫女私相授受，偷盗财物，是什么罪过？
你这是偷了哪个主子库房里的？
还是哪个侍卫太监给你的腌臜东西？！”
“奴婢没有偷！”
苏玉儿抬起头，声音清晰，“这伞……是奴婢回来路上，一位贵人见雨大，赏赐的。”
“赏赐？”
齐嬷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贵人？
哪个宫的贵人？
姓甚名谁？
你倒是指出来！
凭你一个下贱包衣，也配让贵人赏赐？
我看你就是偷的！
人赃并获，还敢狡辩！”
齐嬷嬷认定苏玉儿无法自圆其说，气势更盛，转头对一个小太监喝道：“去！
请张公公来！
就说咱们宫里抓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内贼，请他老人家来处置！”
张公公是内务府派在咸福宫的管事太监，地位比齐嬷嬷还高半头，最是严苛。
苏玉儿心头冰凉。
若真被坐实了偷盗的罪名，不死也要脱层皮，赶出宫去都是轻的。
可又不能说这是御赐之物，无凭无据，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疯话，罪加一等。
就在这僵持之际，一个略显虚弱的聲音从廊下传来：“吵吵什么？
主子刚服了药睡下，你们是想惊扰主子吗？”
众人回头，只见柔贵人身边另一个大宫女锦屏皱着眉站在那儿。
齐嬷嬷立刻换上一副嘴脸，拿着伞凑过去：“锦屏姑娘，你来得正好。
瞧瞧，这苏玉儿不知从哪儿弄来这柄伞，我看八成是偷的！
正要去请张公公呢。”
锦屏目光扫过那柄伞，又看向浑身湿透跪在地上的苏玉儿，眉头蹙得更紧。
她跟在柔贵人身边多年，见识总比齐嬷嬷多些。
这伞看似朴素，用料和做工却极不寻常。
“嬷嬷。”
锦屏道，“无凭无据，单凭一柄伞就断定是偷盗，是否太过武断？
若真是哪位主子赏的，你闹将起来，岂不打了主子的脸，连累我们咸福宫？”
齐嬷嬷一愣，有些不服：“可她说不出来历！”
“说不出来历，未必就是偷的。”
锦屏淡淡道，“许是那位贵人不愿声张。
眼下主子病着，最忌吵闹。
此事等查明再说，不必急着惊动张公公。”
她转向苏玉儿，语气平稳：“玉儿，这伞我先替你收着。
你既说是贵人赏赐，那便好好想想，究竟是哪位贵人。
若想不起来，或是查无此人……”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苏玉儿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低声道：“谢锦屏姐姐。”
齐嬷嬷狠狠瞪了苏玉儿一眼，又不敢驳锦屏的面子，只得阴阳怪气道：“既然锦屏姑娘发话，那就先记下。
苏玉儿，你滚回自己屋里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苏玉儿默默起身，腿脚因久跪和寒冷而麻木，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一步一步挪回那间狭窄潮湿的下人房。
苏玉儿缓缓舒出一口气，危机暂时解除，但远未结束。
皇帝……他为何要赐伞？
他认出她了吗？
还是仅仅一时兴起？
可齐嬷嬷绝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玉嫔……今日传话让她送点心的小太监，面生得很，语气也急。
这接连两次的点心，真的只是巧合吗？
这一夜，苏玉儿睡得极不安稳。
首到第二天一早，她照常起身，伺候柔贵人洗漱用药。
齐嬷嬷果然没有放过她，指派下来的活计比往日又多了一倍，还尽是些费力不讨好的。
不是让她去擦洗库房里积年的旧物，就是让她去浣衣局取厚重的床幔，明里暗里的刁难，变本加厉。
苏玉儿一言不发，全都应下，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出任何差错。
午后，她正蹲在院子里清洗一摞石白，忽见一个小太监引着一位面生的公公进了咸福宫的门，径首往正殿去了。
那公公年纪不大，面白无须，穿着体面，气度与寻常宫人不同。
齐嬷嬷赶紧迎上去，满脸堆笑：“冯公公您怎么来了？
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那被称作冯公公的內侍脚步不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院子里的人都听见：“皇上口谕，赏咸福宫宫女苏玉儿金疮药一瓶，令其安心当差。”
一瞬间，整个咸福宫前院，鸦雀无声。
所有忙碌的宫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看向还蹲在石白旁的苏玉儿。
齐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苏玉儿也愣住了。
皇上……赏她金疮药？
他知道了昨日苏玉儿受罚跪？
他不仅记得她，还知道她在咸福宫的处境？
冯公公仿佛没看见众人的反应，走到苏玉儿面前，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递给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平和：“苏姑娘，收着吧，皇上念你当差辛苦。”
苏玉儿回过神，赶紧在围裙上擦干手，跪下，双手接过玉瓶：“奴婢……谢皇上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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