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那决绝的背影，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中。
他大步流星，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坚定，鞋底与青石板碰撞发出的“嗒、嗒”声，在死寂的演武场上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他没有回头，没有去看父亲林啸那心痛又复杂的眼神，没有去理会大长老林莽等人眼中闪过的讥讽与快意，更没有去在意苏清雪那冰雪面容上首次出现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细微裂痕。
他穿行过自动分开的人群通道，那些之前还充斥着嘲笑与鄙夷的目光，此刻却变得无比复杂。
有震惊，有不可思议，有依旧残存的轻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那冲天誓言所震慑后的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他……他竟然撕了婚书？”
“还说什么……不要苏小姐了？”
“莫欺少年穷……他疯了吗？
凭什么？”
“不过……刚才他那样子，还真有点吓人……”窃窃私语声在他身后如同潮水般重新涌起，但林枫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前方那条离开演武场的路，以及胸腔里那团燃烧着屈辱、愤怒与不甘的熊熊烈火。
阳光有些刺眼，落在他略显单薄的背影上，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那份孤独与倔强勾勒得愈发分明。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拔光了所有羽毛的鸟，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审视之下，每一道目光都像是鞭子，抽打在他的灵魂上。
但他没有停下，更没有倒下。
“莫欺少年穷……百倍奉还……”这誓言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如同战鼓，激励着他近乎麻木的神经，支撑着他几乎要崩溃的意志。
终于，他走出了演武场那扇朱漆大门，将身后所有的喧嚣、议论和目光，彻底隔绝。
门外是林家内部安静的巷道，与门内的沸腾仿佛是兩個世界。
阳光透过巷道旁高大的树木，洒下斑驳的光影。
林枫的脚步微微一顿，一首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一瞬，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与一种无处宣泄的憋闷。
他没有回自己的小院，那个地方，此刻只会让他感到更加窒息。
他需要找一个地方，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朝着林家后山的方向走去。
那里人迹罕至，只有他，常常会在无人理解、倍感压抑的时候，去那里独处。
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变成了奔跑。
他穿过熟悉的亭台楼阁，掠过葱郁的花园草木，不顾沿途偶尔遇到的下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逃离那些如同实质般的目光。
风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
不知跑了多久，周围的景物逐渐变得荒凉。
高大的建筑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山石和茂密的野草。
他来到了林家后山的边缘。
前方，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名为“断魂崖”。
崖边云雾缭绕，深不见底，据说曾有修士失足坠落，尸骨无存，故而得名。
凛冽的山风从崖底倒卷而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发丝狂乱舞动。
站在崖边，俯瞰着下方翻滚的云海，林枫一首强撑着的坚强外壳，终于彻底碎裂。
“啊——！！！”
他猛地仰天长啸，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不甘与痛苦。
这声咆哮，仿佛要将这三年来承受的所有屈辱，将今日遭受的奇耻大辱，全都倾泻出来，抛入这万丈深渊！
啸声在空寂的山谷间回荡，久久不息。
啸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到了极致的粗重喘息。
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但他死死咬着牙，倔强地不让那代表着软弱的泪水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玄脉淤塞……无法修行……难道我林枫，此生就注定要被人踩在脚下，永远抬不起头吗？”
他想起了测灵石前死寂的黑色，想起了林浩那嚣张得意的嘴脸，想起了苏家长老苏云峰那居高临下、如同审判般的话语，更想起了苏清雪那清冷绝情、判定他“路在凡尘”的眼神……每一幕回忆，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鲜血淋漓。
“仙凡之别……云泥之分……枷锁……负担……”他重复着这些刺痛他的字眼，脸上露出一抹惨然又带着疯狂的笑容，“好一个仙凡之别！
好一个九天之路！”
他猛地握紧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甚至刺破了皮肤，渗出丝丝血迹，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肉体的痛苦，又如何比得上灵魂被践踏的万分之一？
“我不服！”
他对着茫茫云海，对着苍天，发出心底最强烈的呐喊，“凭什么他们生来就能感应元气，修行大道？
凭什么我就要被判定为废人，永世不得翻身？！”
“就因为这该死的玄脉淤塞吗？！”
愤怒和绝望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冲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一种毁灭的冲动，在他心底滋生——或许，就这样纵身一跃，跳入这断魂崖下，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屈辱，就都能结束了吧？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诱惑着他。
他向前踉跄了一步，崖边的碎石被他踢落，坠入深渊，连一丝回响都听不见。
死亡，似乎触手可及。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他脑海中却猛然炸响了另一个声音，那是他自己立下的，如同惊雷般的誓言：“莫欺少年穷！！！”
“终有一日，我会站在你们只能仰望的高度！
今日之辱，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这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瞬间震散了他心头的迷障和死志。
他猛地后退一步，远离了悬崖边缘，大口的喘着气，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后怕之余，一种更加坚定的信念，如同野火般在废墟上燃起。
“不！
我不能死！”
他眼神重新变得锐利，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弹出来的、更加可怕的坚韧，“我若是死了，正合了那些人的意！
林浩会拍手称快，苏家会更加不屑，父亲……父亲他会伤心欲绝！”
“我林枫，可以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更不能如了那些欺我、辱我之人的愿，窝囊地自我了断！”
“玄脉淤塞又如何？
无法修行又如何？”
他死死攥着胸前那块温润的、自幼便佩戴着的家传玉佩，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上天既然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就绝不会给我一条真正的死路！
一定……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想起了古籍中记载的，一些逆天改命的传说。
虽然渺茫，但终究是一线希望。
“苏清雪，你看着吧！”
他望向青云城苏家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充满了挑战的意味，“你看不起的凡尘之路，我偏要走出一条通天大道！
你追求的九天，终有一日，我会踏在脚下！”
“还有林浩，苏云峰……你们今日赐予的一切，我林枫，铭记于心！”
胸中的怒火并未熄灭，反而沉淀了下来，化作了一种冰冷而持久的动力。
屈辱并未消失，却成了烙印在骨髓里的警示和鞭策。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完全不同。
他失去了婚约，失去了在家族中本就岌岌可危的地位，甚至可能失去父亲的庇护（如果大长老一派借此发难），但他获得了一颗被磨砺得无比坚韧、誓要逆天而行的强者之心！
山风依旧凛冽，吹动他的衣袂。
他静静地站在崖边，不再咆哮，不再颤抖。
那单薄的身影，在苍茫的天地间，在深不见底的悬崖畔，却仿佛一株扎根于绝壁的孤松，迎风而立，准备迎接未来的一切狂风暴雨。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情绪剧烈波动，尤其是在他心生死志又坚定信念，灵魂力量剧烈震荡的刹那，他紧握的那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玉佩内部，极深处，一道微不可察的、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微弱意识，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如同投入古井的一粒微尘，荡开了一圈无人能感知的涟漪。
林枫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草木和云雾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改变体质，能够修行的方法！
留在林家，显然己经不可能得到任何帮助，甚至可能面临更多的刁难和危险。
他的目光，投向了远方，那座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雄伟山脉——玄元大陆西大宗门之一，“天枢宗”的方向。
三个月后，天枢宗将会面向整个东域，广开山门，招收弟子。
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尽管希望渺茫，但这是他目前能看到的，唯一一条可能改变命运的道路。
必须去！
无论如何，必须去试一试！
他最后看了一眼脚下的深渊，眼神中再无半分畏惧与迷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然后，他毅然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着林家走去。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仓皇，不再虚浮，而是沉稳有力。
他知道，回去之后，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一场更大的风暴——家族的责难，族人的非议，甚至父亲的压力。
但他无所畏惧。
因为，一个立下了“莫欺少年穷”誓言的少年，他的心，己经穿上了最坚硬的铠甲。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崎岖的山路上，那背影依旧孤独，却充满了一种一往无前的力量。
属于林枫的逆天之路，从这断魂崖边，正式启程。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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