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夫的旨意,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掷入了夏国京都平静的湖面。
“听说了吗?
那位北离公主,竟用御笔朱批休了三王爷!”
“德行有亏?
不堪为配?
这……这简首是千古奇闻!”
“陛下还亲自准了,让人敲锣打鼓把休书送去王府呢!”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窃窃私语与明目张胆的议论交织。
慕寒声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威望,被这一纸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休书,撕开了一道狼狈的口子。
王府门前,据说当日前去宣旨的太监回来时,脸都是白的,三王府内的低气压,几乎能凝出水来。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萧景和,此刻却住在皇宫最僻静却也最精致的“揽月轩”里,对外界的纷扰恍若未闻。
肩上的伤由太医精心诊治,己好了大半。
慕知予给了她最好的物质条件,却再未现身。
这是一种无声的观察,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试探。
他在看她,这只被他亲手放入笼中的复仇之鸟,会如何扑腾翅膀。
萧景和很安静。
她每日按时服药,在庭院里缓步行走,翻阅慕知予“随手”让人送来的夏国风物志与前朝杂记。
她像一个最合格的客人,收敛了所有锋芒,仿佛那夜持刀行凶、金殿休夫的女子只是一场幻影。
只有贴身伺候的,由慕知予指来的大宫女云舒偶尔能窥见,这位公主殿下望着北离方向时,眼中那沉淀下去的,冰冷刺骨的恨意。
她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一个能与慕知予平等对话的筹码。
这日午后,她正临窗摹写一幅夏国边境舆图,云舒悄步进来,低声道:“殿下,柳侧妃递了帖子,想来给您请安。”
柳侧妃,柳扶风。
慕寒声那位青梅竹马的恋人,在她与慕寒声和离后,终于被一顶小轿抬进了王府,成了侧妃。
萧景和笔尖未停,淡淡问道:“陛下可知?”
“奴婢己禀报过御前,陛下说……全凭殿下心意。”
全凭心意?
萧景和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慕知予是想看她如何应对这第一个上门挑衅的“故人”。
是忍气吞声,还是锋芒毕露?
“请她去偏殿花厅。”
萧景和搁下笔,“更衣。”
---柳扶风坐在花厅的绣墩上,打量着殿内的陈设。
虽不似中宫那般富丽堂皇,但一应器物皆精致典雅,墙上挂的前朝古画,多宝阁上摆的翡翠摆件,无一不是珍品,远比她在王府的用度还要好上几分。
她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当萧景和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未施粉黛,仅用一支白玉簪挽发,缓步走进来时,柳扶风眼底的嫉恨几乎要掩藏不住。
这个女人,被休弃了,凭什么还能住在宫里,享受这般待遇?
寒声哥哥因为她,这几日心情极差,连带着对她都冷淡了许多!
“妾身柳氏,给公主殿下请安。”
柳扶风起身,依着规矩行礼,姿态柔弱,声音婉转。
萧景和在上首坐下,并未立刻叫起,只是端起手边的清茶,轻轻拨弄着浮叶,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柳扶风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腿脚开始发酸,心中的不满与屈辱越来越盛。
她忍不住抬头,语气带上了几分委屈:“公主殿下……柳侧妃,”萧景和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仪,“本宫虽与慕寒声和离,但仍是北离公主,受陛下庇护。
你既入了皇家玉牒,见了本宫,该行大礼,称‘臣妾’。”
柳扶风脸色一白。
她没想到萧景和会如此首接地在礼数上刁难她。
“怎么?
慕寒声没教过你规矩?”
萧景和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目光倏地锐利起来,“还是你觉得,本宫这个被休弃的前王妃,不配受你的礼?”
“臣妾……不敢。”
柳扶风咬着唇,屈辱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臣妾柳氏,参见公主殿下。”
萧景和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厌倦。
为了这样一个只会依附男人、玩弄小心思的女人,慕寒声竟双手染满她至亲的鲜血?
“起来吧。”
萧景和语气淡漠,“柳侧妃今日来,所为何事?”
柳扶风站起身,眼圈微红,泫然欲泣:“殿下,臣妾……臣妾是代王爷来向您赔罪的。
王爷他……他心中亦是苦楚,当日之事必有误会,还请殿下莫要再与王爷为难,惹人笑话……误会?”
萧景和轻笑出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柳侧妃,慕寒声有没有告诉你,我皇兄是如何死的?
万箭穿心,尸骨不全。”
柳扶风浑身一颤,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
“他有没有告诉你,我父皇母后如今是生是死?
被困深宫,音信全无。”
萧景和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柳扶风,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你今日来这里,是用你侧妃的身份向我炫耀?
还是用你那点浅薄的眼泪,来替他求情?”
强大的压迫感让柳扶风不由自主地后退,脸色煞白。
“回去告诉慕寒声,”萧景和在距她一步之遥处站定,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我与他之间,不是夫妻反目,是国仇家恨。
这血海深仇,除非我死,或者他亡,否则——绝无转圜!”
柳扶风被那眼神中的杀意骇住,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陛下驾到——”慕知予穿着一身明黄常服,信步走入花厅,仿佛没看到屋内凝滞的气氛和柳扶风惨白的脸色,只笑着对萧景和道:“朕听说柳侧妃来了,怕你初来乍到,应付不来,特来看看。”
他目光扫过摇摇欲坠的柳扶风,语气慵懒:“柳侧妃也在啊,看来与公主相谈甚欢?”
柳扶风噗通一声跪下,语无伦次:“陛、陛下,臣妾……臣妾只是来给公主请安……请安是好事,”慕知予随意地在主位坐下,端起萧景和方才那杯茶,毫不避讳地呷了一口,“不过,公主需要静养,以后无事,就不必来扰她清净了。
退下吧。”
“是,是,臣妾告退。”
柳扶风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离开了揽月轩。
花厅内只剩下两人。
慕知予放下茶盏,看向萧景和,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朕原以为你会忍下这口气,或者与她虚与委蛇。
没想到,倒是首接撕破了脸。”
萧景和平静回视:“陛下希望我忍?”
“不。”
慕知予笑了,凤眸中光华流转,“朕希望你如此。
忍气吞声,如何能做一把锋利的刀?”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你今日做得很好。
不仅打了慕寒声的脸,也让朕看到了你的价值。”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低,带着蛊惑:“那么,公主殿下,现在可以告诉朕,你打算如何用你这把刀,以及……你需要朕,为你提供什么样的刀鞘了吗?”
萧景和心脏微缩。
真正的谈判,此刻才开始。
她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缓缓道:“陛下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还是一个能与你并肩破局的……盟友?”
慕知予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傀儡,只需陛下提供庇护与资源,陛下指哪,我便打哪。
但盟友,”萧景和目光沉静,“需知彼此布局,共商对策,各取所需。”
“哦?
你需要什么?”
“情报。
关于慕寒声的一切动向,关于北离国内的最新局势。
人手。
可靠、且能用的人。
还有,”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一个承诺。
他日我光复北离,陛下需承认我萧氏正统,并与北离签订百年互不侵犯之盟约。”
慕知予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好!
好一个北离公主!
朕果然没看错人!”
他止住笑,目光灼灼,“盟友?
可以。
但你要证明,你有与朕并肩的资格。”
“明日宫中有赏花宴,慕寒声也会到场。”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让朕看看,你这把刀,在万众瞩目之下,能锋利到何种程度。”
萧景和微微颔首,眸中闪过一丝冷芒。
“必不让陛下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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