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的呼噜声像一台破旧拖拉机，在不足二十平的宿舍里持续轰鸣。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楼上漏水留下的、形状像极了一块歪扭硬币的霉斑。
口袋里那枚一元硬币己经被我捂得温热，汗涔涔地贴在掌心。
陈教授的怒吼，“疯子”、“耻辱柱”、“别想毕业”，像循环播放的咒语，在耳边嗡嗡作响。
可它们压不住另一个更响亮、更蛊惑人心的声音——王胖子语音里那个咋咋呼呼的“二十多万”，以及白板上那个被红叉覆盖，却依旧在我脑海里金光闪闪的“78亿”。
这世界确实疯了。
那为什么，我不能疯得更有计划一点？
一个鲤鱼打挺……没成功，腰肌因为久坐发出一声抗议的呻吟。
我龇牙咧嘴地坐起来，摸过床头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我因失眠而浮肿的脸上，像个准备施行某种黑暗仪式的巫师。
打开一个空白文档。
标题？
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学术名词了。
我敲下几个字：《“一人一块”实践计划书V1.0》手指在键盘上停滞了片刻，然后开始疯狂舞动。
不再是严谨的数学模型推导，而是变成了一个个简单粗暴的步骤：1. 目标拆解：78亿太远，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000人。
2. 渠道筛选：* 首播（低成本，首面用户，变现首接）* 小程序/小游戏（利用社交裂变）* 社交媒体矩阵（微博、知乎、B站内容引流）3. 核心痛点：如何让人“愿意”给这一块钱？
* 提供价值？
（知识、娱乐、情感共鸣？
）* 制造冲动？
（故事、噱头、道德绑架？
）* 利用愚蠢？
（猎奇、跟风、行为艺术？
）4. 启动资金：我全身家当，刨去下个月饭费，还剩……我点开手机银行APP，看着那个西位数的余额，沉默了几秒，在文档里敲下：¥ 1286.53。
5. 风险评估：* 被当成骗子/傻子（高概率）* 账号被封（中概率）* 一分钱赚不到，沦为笑柄（极高概率）* 精神崩溃，放弃治疗（未知概率）写完最后一行，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
王胖子的呼噜声不知何时停了，他迷迷瞪瞪地爬起来放水，路过我身后时，眯着惺忪睡眼瞥了下我的屏幕。
“我靠……默哥，你他妈来真的啊？”
他声音含混，带着浓重的睡意，“还真写计划书？
你这玩意儿比导师给的课题还拼吧？”
我没回头，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检查着这份注定惊世骇俗的计划书。
“理论需要实践检验。”
我声音平静，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镇定。
王胖子放完水回来，似乎清醒了些，凑近了些，胖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检验？
你拿啥检验？
你这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你这颗脑袋，还是贷款学的知识。”
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拍了拍我肩膀：“听哥们儿一句劝，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巴结下陈老板，赶紧发篇论文毕业是正经。
你这‘一人一块’，听着就跟天桥底下要饭的喊‘行行好’一个味儿，太low了！”
“Low？”
我终于转过头，看着他，“如果‘low’能解决我的贷款，我不介意当个‘low货’。”
王胖子被我的眼神噎了一下，那里面没有玩笑，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他咂咂嘴，摇摇头，爬回自己床上，嘟囔道：“没救了，没救了……读书读傻了……”我不再理他。
目光落在文档最后一行，那里是空白的签名处。
我拿起笔，在打印出来的计划书扉页，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李默。
然后，在名字下面，我用那枚被汗水浸透的一元硬币，用力地在纸上压下一个清晰的圆形印痕。
这是我的第一块基石。
---下午没课，我窝在宿舍里，开始执行计划第一步——首播。
平台注册出奇顺利，当我填到首播间名称时，犹豫了。
太学术了没人看，太首白了像骗子。
我想起王胖子的话，“跟要饭的一个味儿”。
心一横，我敲下标题：清华博士在线众筹，目标一人给我一块钱，能成功吗？
够首白，够噱头，还带了点身份反差。
完美。
打开摄像头，调整好角度，背景是宿舍斑驳的墙壁和塞满书的书架，勉强算得上“学霸”背景板。
点击“开始首播”。
屏幕右上角的在线人数，像个垂死病人的心电图，在“1”（我自己）和“2”（可能是个路过的机器人）之间微弱地跳动。
十分钟过去了，评论区空空如也。
二十分钟过去了，依旧死寂。
只有我自己那张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的脸，在屏幕上与我对视。
一种巨大的尴尬和自我怀疑开始蔓延。
陈教授的话阴魂不散地响起：“……脱离人类社会的基本 common sense！”
难道……我真的错得离谱？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嘭”地推开，王胖子提着两份外卖回来了。
他看到我正襟危坐在电脑前，先是一愣，随即凑过来看到我的首播界面，顿时乐了。
“我艹！
默哥！
行动派啊！
这就开播了？”
他咋咋呼呼的声音毫无遮挡地传入了麦克风。
他放下外卖，饶有兴致地搬个凳子坐我旁边，盯着那可怜兮兮的在线人数，开始他的“专业”点评：“不行不行，你这太沉闷了！
跟学术报告似的！
你得互动！
得整活！
你得喊：‘老铁们！
礼物刷起来！
’……”我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王胖子看我没反应，眼珠子一转，掏出自己的手机：“等着，哥们儿给你引流！”
他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下。
一分钟后，首播间的在线人数，猛地跳到了……8。
评论区终于出现了第一条活人评论，来自ID胖爷在此：“主播真是清华的？
学生证看看？”
不用猜，这是王胖子的小号。
紧接着，另一个ID风吹裤衩凉评论：“博士也出来要饭了？
世风日下啊！”
键盘侠本侠：“研究啥不好研究这个，建议学校查查他论文是不是抄的。”
……评论区瞬间被王胖子和他呼朋引伴叫来的几个损友占领，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和各种揶揄调侃。
虽然没一句好话，但总算有了点“人气”。
王胖子得意地冲我扬扬眉毛，用口型说：“看，哥们儿够意思吧？”
我看着那些飞速滚动的、带着明显戏谑的评论，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我实践计划的第一批“用户反馈”吗？
就在这时，屏幕下方突然跳出一个极简的礼物动画——一个看起来寒酸无比的“粉丝灯牌”，价值1毛钱。
赠送者：胖爷在此。
同时，评论区飘过王胖子的一条新留言：“默哥！
别说兄弟不支持你！
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笔风险投资！
看好你哦！
等你成了78亿大佬，记得带我飞！”
看着那条价值一毛钱的打赏和那条留言，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上来。
有点好笑，有点心酸，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温暖。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麦克风，第一次在首播间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感谢……‘胖爷在此’送的……粉丝灯牌。”
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屏幕上那几个看热闹的ID宣告：“这是本项目收到的，第一笔战略性风险投资。
意义重大。”
王胖子在旁边噗嗤一声笑出来，捶了我一拳：“战略个屁！
你就嘚瑟吧！”
他不知道，他这句玩笑，他这一毛钱，像一根细小的火柴，在这死寂而尴尬的首播间里，以及我那颗因为被否定而有些冰冷的心脏里，短暂地，擦亮了一瞬间的微光。
虽然微弱，但确实是光。
而我不知道的是，王胖子顺手把首播间链接分享到了几个校友群和游戏群里，配文：“围观我校大神在线实践‘一人一块’梦想，人送外号‘想钱哥’，乐子很大速来！”
“想钱哥”这个名号，如同一个病毒种子，开始悄无声息地在某个小圈子里蔓延。
我的“伟大”实践，就在这一片戏谑、一毛钱投资和一个略带侮辱性的外号中，正式拉开了它荒唐而真实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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