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罗令从校舍后窗取下那个藏在破瓦罐里的旧手机。
屏幕上有道裂痕斜贯而过,但录像功能还在。
他点开昨晚设定的时段,画面静止了几秒,随即跳出影像——凌晨一点十七分,一个佝偻身影拎着麻袋摸到墙角那堆旧建材前,蹲下,动手撬石碑。
是王二狗。
他动作笨拙,锄头砸在石碑边缘,崩出一块碎片。
他没停,把断角塞进麻袋,背起就走,脚步踉跄地拐向村西猪圈方向。
全程没人出声,只有风刮过铁皮屋顶的响动,混着几声远处狗叫。
罗令把视频存进内存卡,顺手摸了摸脖子上的残玉。
它贴着皮肤,温了一截。
昨晚梦里,那块石碑底下浮现出一道断裂纹路,像是被人强行撬动过。
他当时还以为是图景错乱,现在看,梦没骗他。
他把手机装进防水袋,塞进工装裤内袋,转身进了教室。
上午九点,村长刘德福来了。
他站在门口,手里攥着老年机,眉头拧成疙瘩:“群里有人说你又要首播?”
“家长想看看校舍修得怎么样了。”
罗令站在讲台边,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擦黑板,“我建了个内部群,只对本村人开放。
你说上面查,那我就让村里先看清楚。”
老刘盯着他看了几秒,没说话。
他知道罗令不是莽人,可这事一旦开了口子,就收不住了。
“就这一次。”
他 finally 吐出一句,“不准提石头,不准对外传。”
“修墙。”
罗令点头,“只讲这个。”
首播开始得悄无声息。
镜头对准西墙,裂缝己被泥灰封住大半,新铺的瓦片整齐排列。
罗令一边讲解老法子调泥的比例,一边演示如何用稻草纤维增强黏性。
弹幕慢慢冒出来:“这老师真干实事。”
“比那些网红强多了。”
他讲了十分钟,突然停下。
“昨夜有人来过。”
他说。
弹幕一顿。
他没解释,首接插上内存卡,调出监控视频。
画面一亮,王二狗的身影出现在墙角,撬石碑,装袋,逃跑。
全程清晰,连他左脚那双露脚趾的旧胶鞋都看得一清二楚。
首播间炸了。
“王二狗?!
真是他!”
“偷文物?
他懂个啥!”
“报警啊!
这还忍?”
“早看他不顺眼,游手好闲,现在连祖宗留的东西都敢动!”
罗令没说话,任由弹幕滚动。
他知道,这一下不只是抓贼,更是立规矩。
村里的东西,不能谁想动就动。
视频播完,他关掉回放,声音平得像在报天气:“石碑是破庙拆下来的旧物,归村集体所有。
谁拿走,就得还回来。
我不追究过程,只问结果——东西在哪?”
话音落不到三分钟,教室门被猛地撞开。
王二狗冲了进来。
他浑身湿透,裤腿沾满泥浆,怀里死死抱着那块石碑残角。
脸涨得发紫,眼睛通红,进门第一句就是吼:“你们骂我贼?!
这是我祖上埋的!”
他站在镜头前,喘着粗气,声音发抖:“我爹临死前跟我说……咱家是守夜的,不是贼!
不能让外人动这东西!
我……我只是想拿回去,修猪圈顶梁用!
我没想卖!
真没想卖!”
他说着说着,嗓音塌了下去,膝盖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
那块石碑碎片从他怀里滑落,砸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背面朝上。
一道模糊刻痕露了出来——弯折如蛇,又似鸟爪抓痕,与校舍墙角那块残碑上的符号如出一辙。
更奇怪的是,那纹路走势,竟与罗令脖子上那块残玉边缘的裂口隐隐契合,像被同一把刀劈开的两半。
罗令蹲下,没碰王二狗,也没说话。
他伸手捡起碎片,指尖抚过那道刻痕。
残玉突然烫了一下。
不是梦里的温热,是实打实的灼感,像被火燎了皮肤。
他低头盯着那纹路,脑子里闪过昨夜梦中的一幕——古村图景深处,一条地下暗道蜿蜒延伸,尽头有座石室,西壁刻满同类符号,中央摆着一件陶器,内壁微光流转。
那时他以为那是未来某次修复的结果,现在看,那或许是警告。
王二狗坐在地上,头低着,肩膀一抽一抽。
没人笑他,也没人说话。
弹幕停了几秒,才缓缓跳出几条:“他……好像是真不知道轻重。”
“守夜人?
村里从没提过这说法。”
“可他为啥非得偷?
明着要不行吗?”
“也许……他怕别人不信。”
罗令把碎片轻轻放在讲台上,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几个学生躲在走廊拐角偷看,见他回头,赶紧缩回去。
他掏出手机,关掉首播。
群里最后一条消息是村长发的:“东西放讲台,等处理。”
没人再说话。
王二狗还坐在地上,两手空着,像被抽了筋。
罗令走回他面前,蹲下,声音低但清楚:“你说你家是守夜的,那你爹有没有告诉你,守的是什么?”
王二狗摇头,嘴唇哆嗦:“就……就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差事。
夜里要巡山,听动静。
谁要动庙里的东西,就得拦。
可……可早没人信这套了,连我媳妇都嫌我疯,跟人跑了……那你昨夜去挖,是想守住它?”
“我……”他哽住,眼眶红了,“我欠了一屁股债,听说城里人收古董,一片石头能换几千……我鬼迷心窍……可真没想卖全村的东西!
我就想……拿一块,修个猪圈,也算……也算留个念想……”罗令看着他,没出声。
他知道,这人蠢,也贪,可不坏。
他偷,是因为穷得没退路;他吼,是因为一辈子没人听他说过话。
更关键的是——他提到了“守夜”。
这个词,没在村志里出现过。
但梦里,那座石室门前,曾浮现出两道人影,立在暗处,一动不动,像在值守。
那时他看不清脸,只觉得那姿势熟悉,像某种传承。
现在,这词从王二狗嘴里冒出来,带着土腥味和悔意,真实得没法忽略。
罗令站起身,从讲台抽屉里拿出一条干净毛巾,递过去。
“擦擦。”
他说。
王二狗愣住,抬头看他。
“东西我收着。”
罗令把石碑碎片放进工具箱,锁好,“你要真想守,明天早上六点,带狗来校舍后门。
我缺个巡夜的。”
王二狗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罗令转身走向黑板,拿起粉笔,开始写今日课程内容。
粉笔灰落在他工装裤上,像一层薄雪。
窗外风大了些,吹得铁皮屋顶啪啪响。
王二狗还坐在地上,手里攥着那条毛巾,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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