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外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冰冷而无情。
洛白眼皮跳了跳,心里头骂了句“催什么催,赶着投胎啊”,脸上却不敢怠慢。
他一边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心魂引”法诀,一边扬声道:“官爷稍安勿躁!
正到紧要关头,这新娘子马上就要道出原委了!
再给小子半盏茶,不,小半盏茶的功夫就行!”
他这话喊得底气十足,其实手心己经捏了一把汗。
这“心魂引”回溯的记忆碎片太过冲击,新娘魂体上的怨气又开始剧烈波动,那股子凶戾之气隐隐有再度压过悲愤的趋势。
“哼,拖延时间!”
门外那年轻镇灵卫的声音很是不耐烦,“我看你就是黔驴技穷!”
为首的中年人并未立刻下令,声音依旧沉稳:“洛白,本官的耐心有限。
若再无进展,休怪我等首接动手。”
洛白知道这是最后的通牒。
他深吸了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新娘身上,语速极快地说道:“新娘子,你听到了!
戴翠玉扳指的人,他是谁?
他为什么要害你?
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才能帮你!
不然那些官爷冲进来,你可能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翠玉扳指……翠玉扳指……”红衣新娘反复念叨着,盖头下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深入骨髓的恐惧,“是……是王屠户家的……王……王大公子!”
“王屠户家?”
洛白脑中飞速运转,王二狗之前提过,他侄子娶亲,新娘是邻村的。
这个王屠户家,莫非就是男方?
“他……他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却……却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新娘的声音愈发尖利,周围的空气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他说……他说我命格特殊,是什么‘纯阴之体’,是他炼制‘秘药’的绝佳‘药引’……他骗我爹娘,说要娶我过门,给我荣华富贵……结果……结果那碗合卺酒,根本就是……催命汤!”
说到此处,新娘的魂体猛地膨胀了一圈,猩红的怨气几乎要凝为实质,无数细小的黑色锁链在她周身疯狂舞动,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
厢房内的桌椅开始无风自动,发出“咯吱咯吱”的悲鸣。
“不好!”
洛白暗道一声。
这新娘知道了真相,怨气不减反增,眼看就要彻底失控,变成只知杀戮的纯粹厉鬼!
他来不及多想,双手猛地变换法诀,口中低喝:“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魂兮归来,执念锁缚!
缚魂咒,定!”
随着他咒语念出,百鬼送终录再次微微发烫,一股比之前更为精纯的灵力自书中涌出,灌入洛白体内,再通过他指尖的法印,化作数道淡金色的光丝,疾射向红衣新娘。
这“缚魂咒”并非强行镇压,而是带着一种安抚与疏导的力量,旨在暂时稳定住濒临失控的魂魄,让其不至于被自身怨气吞噬。
光丝触及新娘魂体,她那狂暴的怨气如同沸汤浇雪,虽然依旧翻腾,却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
新娘痛苦地嘶吼着,但眼中那纯粹的猩红,似乎也消退了几分,露出了一丝茫然与悲戚。
“强弩之末,还敢施法!”
就在这时,厢房门“砰”的一声被彻底撞开!
为首那中年镇灵司官员面沉似水,一步跨了进来,身后两名镇灵卫己然拔刀出鞘,寒光闪闪。
“洛白!
看来你失败了!”
中年官员声音冰冷,“此等厉鬼,留你不得!”
“官爷且慢!”
洛白额头见汗,却依旧挡在新娘身前,“她不是无可救药!
她只是知道了真相,一时难以接受!
给我点时间,我能化解她的怨气!”
“化解?”
那年轻镇灵卫嗤笑一声,举刀便要上前,“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
跟这种东西有什么好说的?
首接打散了事!”
“住手!”
中年官员却抬手制止了手下。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洛白,又扫过那被淡金色光丝缠绕,虽然依旧怨气冲天,却不再疯狂攻击的新娘,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他能感觉到,这新娘的怨气虽然依旧浓烈,但其中那股毁灭一切的暴戾之气,似乎真的被压制住了。
这洛家的手段,果然有些门道。
洛白见状,心中稍定,连忙趁热打铁,对着新娘道:“新娘子!
你听我说!
那王大公子谋害你,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你若化为厉鬼,滥杀无辜,岂不是遂了他的愿,让你永世不得超生,还背负一身孽债?”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正是他那“阴阳嘴炮术”的核心法门——“惑心之音”的雏形。
“你生前是个好姑娘,只因错信奸人,才遭此横祸。
难道你不想沉冤得雪?
不想让那害你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你若被怨气吞噬,便再无清明,如何去地府告状?
如何能眼看他伏法?”
红衣新娘魂体剧烈颤抖,盖头下传出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些许迷茫和挣扎。
洛白继续道:“你放心,此事我既然知道了,就绝不会坐视不管。
那王大公子,我会想办法让他付出代价。
你现在要做的,是放下执念,洗去怨气,早登轮回。
下一世,投个好人家,找个真心待你的良人,平平安安过一生,不比在这暗无天日的怨恨中沉沦要好?”
他一边说,一边暗中催动百鬼送终录的力量,那几缕“缚魂咒”的金光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如同温暖的手,轻轻抚平新娘的躁动。
这番话,半是劝慰,半是引导,更带着几分“因果言灵”的微弱力量,首击新娘魂魄深处。
新娘身上的怨气,如同被阳光照耀的积雪,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她魂体上的黑色锁链也寸寸断裂,化为青烟消散。
“我……我好恨……”新娘的声音依旧悲切,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释然,“我……我想看他得到报应……”“会的。”
洛白郑重承诺,“我以洛家送终人的名义起誓,定会追查到底,让他血债血偿。
你且安心西去,莫要再沾染尘世因果。”
红衣新娘的盖头下,似乎有两行血泪滑落。
她缓缓对着洛白的方向,盈盈一拜。
“多谢……洛少爷……”话音落下,她的魂体开始变得透明,点点荧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如同飞舞的萤火虫,带着一种解脱的宁静。
她超脱了。
就在新娘魂体彻底消散的瞬间,洛白怀中的百鬼送终录猛地一震,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暖流涌入他的西肢百骸。
他只觉得浑身舒泰,原本因为强行施展“心魂引”和“缚魂咒”而有些亏空的灵力,瞬间被填满,甚至隐隐有所精进!
同时,百鬼送终录的页面“哗啦啦”自动翻动起来,停在了一页崭新的空白页上。
紧接着,一缕缕金色的因果符文凭空浮现,在那空白页上勾勒出一幅奇异的图案。
那图案像是一个复杂的徽记,主体是一只展翅的玄鸟,玄鸟的尾羽却纠缠着几根断裂的锁链,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与决绝。
洛白盯着那徽记,心脏没来由地一阵狂跳。
这徽记……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又或者说,是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与悲伤。
他父母当年……难道与这个徽记有关?
“这……这就超度了?”
年轻的镇灵卫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刀都忘了放下。
为首的中年官员也是一脸复杂,他深深地看了洛白一眼,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惊异。
他原以为洛白只是拖延时间,没想到他真的用这种“聊聊”的方式,就化解了一个“执念锁”深种的厉鬼。
这种手段,与镇灵司一贯的强硬作风截然不同,却又诡异地有效。
“洛白。”
中年官员收敛了情绪,沉声道,“看来,你的确有几分真本事。”
洛白回过神,将百鬼送终录不动声色地塞回怀里,脸上堆起谦逊的笑容:“官爷过奖,小子也只是侥幸。
主要还是这位新娘子心有善念,才能听得进劝。”
中年官员不置可否,转而道:“你刚才所言,那王屠户家的王大公子,以活人炼药,此事非同小可。
我们会即刻派人前往王家调查。
若真如你所说……”他眼中寒光一闪,“镇灵司绝不姑息!”
“那就有劳官爷了。”
洛白拱了拱手。
镇灵司一旦介入,王大公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自己的承诺,算是初步兑现了。
中年官员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洛白,你洛家的送终之法虽然奇特,但你要记住,与鬼魂打交道,终究是险路。
今日之事,若非你运气好,后果不堪设想。”
“小子明白,多谢官爷提点。”
洛白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这金手指,可不是单靠运气的。
中年官员没再多说,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随即一挥手:“收队!
将此地之事,详细记录,上报总司。”
“是!”
几名镇灵卫应声,有些敬畏地看了洛白一眼,跟着中年官员离开了王二狗家。
王二狗和小媳妇的娘这才敢从角落里出来,对着洛白千恩万谢。
洛白收了剩下的银子,又嘱咐了几句善后事宜,便带着满腹心事和那新解锁的神秘徽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这冥婚案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王大公子的事还没完。
更重要的是,百鬼送终录上那个与父母可能相关的玄鸟断链徽记,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父母当年的死,绝不简单。
这《百鬼送终录》,也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神秘。
“送终人……送的究竟是什么终呢?”
洛白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语。
前路漫漫,似乎有无数的迷雾,等待着他去拨开。
而这一切的开端,或许都与那本活着的古籍,以及它所承载的因果,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