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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孤女持盒,深院残秋

发表时间: 2025-08-15
沈氏捧着那只墨红木盒回听竹轩时,脚步都比往日轻了些。

指腹蹭过盒面的缠枝莲纹,雕痕里藏着点细润的光,像把江南的月光都收在了里面。

她把木盒放在梨花木桌的最上层,特意垫了块洗得发白的细布——连丫鬟要替她擦拭,她都摆手说“我自己来”。

那几日轩里的桂花香仿佛都更浓了些,她对着竹匾里的桂花笑,对着窗台上的兰草笑,连喝茶时都忍不住先看一眼木盒,总觉得这物件是带着暖意来的。

只是这暖意太浅,抵不过深宅里的凉。

随着她肚子一天天显怀,府里的风言风语像檐角的蛛网,悄无声息地漫开来。

“听说了吗?

西姨太怀相看着像丫头,留不住福气呢。”

“前儿老爷的船在海上遇了风浪,保不齐就是这胎气冲撞了。”

话传到听竹轩时,总被丫鬟们慌忙打断,可那些细碎的议论像针尖,轻轻巧巧就扎进了沈氏心里。

她夜里总睡不安稳,摸着肚子轻声哄:“宝宝别怕,娘护着你。”

光绪二十三年的深秋,听竹轩的桂花刚晒透最后一笼,沈氏便在阵痛里生下了个女儿。

孩子落地时没怎么哭,只睁着双亮闪闪的眼睛瞧人,眼珠像浸在江南水里的墨,透着股静气。

沈氏握着那只小小的手,眼泪落进襁褓里,轻声给她取名“婉娘”——婉者,顺也。

她不求女儿大富大贵,只求她能在这深宅里平顺长大,少些像自己这样的波折。

可“婉”字终究护不住谁。

十八年光阴,像听竹轩院角的青苔,悄无声息地爬满了青砖,连当年新换的明瓦都蒙上了层薄尘。

婉娘长成了个身形纤瘦的姑娘,眉眼像极了沈氏,尤其是眼尾那点浅浅的弯,只是性子更怯些——见了人总先低下头,说话时声音轻得像风吹柳叶,连走路都怕踩疼了地上的影子。

府里的人向来是捧高踩低的。

大夫人的嫡子做了洋行买办,二姨太的女子娶了盐商的女儿,连当年的六姨太都凭着儿子在账房占了个闲职,唯有听竹轩这一脉,随着沈氏失宠,早就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别的小姐穿苏州新到的绫罗,领口袖口绣着缠枝牡丹;婉娘打开衣柜,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裙,袖口磨破了边,是沈氏生前替她缝了又缝的。

府里请了先生教琴棋书画,别的小姐面前摆着端溪砚、徽墨条,婉娘总被安排在最末的位置,砚台是裂了缝的旧物,里面的墨常常是半干的,得兑三次水才能研开。

唯有沈氏留下的那只墨红木盒,是婉娘藏在枕下的暖。

她记得母亲临终前还摩挲着木盒说:“当年怀你时,总怕这盒子凉,夜夜揣在被窝里捂热了才睡。”

那支乌木眉笔始终没被用过,笔杆上的包浆却愈发温润,木盒里总浮着股淡淡的香,像旧书页混着点桂花味——婉娘常趁夜深人静时打开盒子,指尖轻轻碰一碰眉笔,想象着母亲年轻时的模样:该是像画册里的江南女子,捧着茶盏时眼波流转,腕间的银镯子映着明瓦漏下的光。

变故是入秋后开始的。

沈氏的咳嗽一日重过一日,起初只是清晨咳两声,后来连夜里都喘不上气。

婉娘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药汤熬得满屋苦香,可母亲的身子还是像被秋风抽干的桂花,一天天瘦下去。

临终前那夜,沈氏攥着婉娘的手,指节枯瘦得像老树枝,指缝里漏出的话断断续续:“那盒子……留着……里头……”话音未落,手便垂了下去,腕间那只戴了十八年的银镯子滑落在被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断了线的弦。

婉娘还没从丧母的悲痛里缓过神,大夫人的懿旨就像块冰,砸在了听竹轩的门槛上。

正厅里的炭火烧得旺,大夫人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珠翠在烛火下闪着冷光,声音却像淬了冰:“这丫头克母!

老爷近年在上海的洋行总亏本,定是她这不祥之人搅的!”

沈氏的棺木刚出府门,管家就带着两个婆子来“挪地方”。

她们要把婉娘往西跨院送——那院子在杜府最偏僻的西北角,墙皮剥落得露出青砖,院里的井台上长着半尺高的青苔,井绳朽得只剩几根麻线,据说二十年前淹死过一个犯错的丫鬟,平日里连下人都绕着走。

“大夫人说了,贵重东西不许带。”

管家面无表情地看着婉娘收拾行李,眼神在桌上的旧铜镜、墙角的破木箱上扫来扫去。

婉娘没争辩,只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个打了补丁的蓝布包袱。

里面是沈氏几件磨出毛边的旧衣裳,一包晒透的干桂花,还有那只被她摩挲了十八年的墨红木盒。

她把木盒往包袱深处塞了塞,怕被人看见抢了去——这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了。

跨进西跨院门槛时,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打在婉娘脸上,像细小的耳光。

院里的老槐树落光了叶子,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像要把这院子里的人都抓进云里。

她低头摸了摸怀里的包袱,木盒的棱角硌着掌心,有点疼,却奇异地生出些力量。

这深宅她待了十八年,从前有母亲护着,往后的日子,或许真要靠自己走了。

婉娘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日子就像晒桂花,哪怕被秋风扫落了,只要攒着暖意,总能熬出点甜来。”

她攥紧了怀里的包袱,仿佛那只木盒真能替她挡住些什么——至少,能挡住这深秋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