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冷宫绝境永昌十七年冬,第一场雪落下时,冷宫的屋檐结了厚厚的冰凌。
冷宫的夜,黑得像被浓墨浸泡过的绸缎,沉甸甸地压在顾明棠的肩头。
风从腐朽的窗棂缝隙钻进来,发出如泣如诉的呜咽声,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
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一只瘦骨嶙峋的蜘蛛正缓慢地爬过,仿佛连它也嫌弃这地方的凄凉。
顾明棠蜷缩在潮湿的草席上,单薄的衣衫早己看不出原本的色泽。
寒风从腐朽的窗棂钻进来,带着梅花的冷香——那是从御花园飘来的,与她此刻浑身的血腥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芬芳。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震得她胸腔生疼,喉间涌上腥甜。
她颤抖着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暗红的液体在苍白皮肤上蜿蜒如毒蛇。
顾明棠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那上面布满了冻疮与针眼。
沈氏派来的老嬷嬷昨日又"不小心"将绣花针扎进她的指甲缝里,说是要教她"规矩"。
远处传来隐约的丝竹声。
顾明棠艰难地挪到窗边,透过结冰的窗花,看见皇宫方向升起绚烂的烟花——是了,今日是苏玉瑶封后的好日子。
那个曾经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姐姐"的庶妹,如今正穿着凤袍接受百官朝拜。
而她这个相府嫡女,却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里,像只蝼蚁般等死。
她知道,这具身体己经撑不了多久了。
但比寒冷和饥饿更折磨人的,是那团在胸中燃烧的恨意。
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种种,那些美好的回忆如同锋利的刀子,一刀又一刀地刺痛着她的心。
她想起了自己如何被继母沈氏和庶妹苏玉瑶欺骗、算计,如何错信了那个负心汉,如何一步步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萧景明..."顾明棠念着这个曾经让她魂牵梦萦的名字。
那个许诺要娶她的三皇子,如今正搂着苏玉瑶接受万民朝贺。
他们一个骗她感情,一个害她性命,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
比起被灌下毒药时五脏俱焚的痛苦,这点疼算什么?
她永远记得那日苏玉瑶来冷宫"探望"时说的话:"姐姐可知,你那个短命的娘亲,也是这么七窍流血死的?
""轰——"又一道烟花在空中炸开,将顾明棠惨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她突然疯狂大笑起来,笑声混着咳血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回荡。
"若有来世..."她咬破手指,在墙上写下血字,"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她仿佛看见十五岁的自己,穿着素白中衣在铜镜前试簪。
那时母亲刚过世三个月,她竟傻到相信沈氏会真心待她...重生瞬间她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抽离这具残破的躯体,耳边似乎有无数冤魂在凄厉哀嚎。
忽然,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干裂的唇上——是血,她自己的血,从七窍中不断渗出。
"要死了吗..."她模糊地想着,眼前走马灯般闪过苏玉瑶得意的笑脸、沈氏虚伪的泪眼,还有那个负心汉决绝的背影。
恨意如岩浆在胸腔沸腾,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刹那,一道刺目的金光突然劈开黑暗!
顾明棠感到自己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拽起,五脏六腑仿佛被撕成碎片。
无数记忆的碎片在眼前飞旋:及笄礼上她戴着红宝石金凤簪微笑;沈氏将掺了毒的胭脂抹在她脸上;苏玉瑶躲在假山后与家仆私会..."啊——!
"她发出无声的尖叫,突然重重坠落后背触到柔软的锦褥,鼻腔涌入沉水香的气息。
顾明棠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茜纱纱帐—那薄如蝉翼的烟罗纱上,用金线绣着百蝶穿花纹样,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光晕。
帐顶悬着一枚鎏金熏球,镂空处透出缕缕沉水香,在纱帐内氤氲成一片暖雾—是她未出阁时的闺床!
她触电般坐起,十指死死攥住锦被,蚕丝被面在掌心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菱花格般的影子。
她颤抖着抬起手,月光流过莹润如玉的指尖,没有冻疮,没有皱纹,只有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泛着健康的光泽。
铜镜就在床尾。
顾明棠赤足跌下床,绣鞋都来不及穿。
镜中少女的容颜在烛光下清晰浮现——那是一张尚未被命运摧折过的脸。
她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面颊,指尖触到的是如初雪般细腻的肌肤。
镜中人儿生着标准的鹅蛋脸,下颌线条柔美却不失贵气,此刻因震惊而微微绷紧。
饱满的额头下,两道新月初裁的黛眉轻蹙着。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杏眼——形状如饱满的杏仁,眼角微微上挑,瞳仁黑得纯粹,此刻因惊惶而微微放大。
长睫如蝶翼轻颤,鼻梁秀挺如精心雕琢的羊脂玉,鼻尖一点圆润的弧度透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再往下是两片饱满的唇,此刻因紧张而轻抿着顾明棠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这是十五岁的顾明棠,相府嫡女应有的模样。
尚未被冷宫的寒风刮去丰润,未被背叛的毒液侵蚀光彩。
她缓缓勾起唇角,镜中少女立即鲜活起来。
"永昌十二年...三月初二..."她无意识地念出梳妆台上黄历的日期,突然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癫狂的喜悦。
及笄礼前夜!
老天竟真给了她重来的机会。
“姑娘可是梦魇了?
"顾明棠浑身一颤。
这个声音...是春杏!
前世为保护她被活活打死的贴身丫鬟!
"姑娘,你没事吧"春杏放下茶盏,担忧地问道。
顾明棠接过茶盏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青瓷杯壁映着她泛红的眼尾,像雪地里落了两瓣残梅。
"春杏,"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茶汤上的热气,"母亲临终前......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春杏手中的托盘"咔哒"一声轻响。
小丫鬟慌忙低头,却藏不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夫人...夫人总倚着那个缂丝靠枕,一遍遍念叨......"声音哽咽了一下,"说姑娘心性纯善,怕您将来......""怕我将来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顾明棠突然接话,唇角勾起一抹凄凉的弧度。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上凸起的缠枝纹——这是母亲当年的陪嫁,整套茶具如今就剩这一只了。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母亲靠在病榻上的模样。
那个曾经名动京华的才女,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却仍坚持用枯瘦的手指为她梳理发髻。
"明棠......"记忆里的声音气若游丝,"要当心沈氏送来的......"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未尽之言,母亲死死攥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记住......你外祖父家......"话未说完,沈氏就带着太医匆匆进来。
三日后,母亲咽气时,她正被沈氏支去寺庙祈福。
回来时,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茶汤突然泛起涟漪。
顾明棠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砸进了杯中。
她望着水面上扭曲的倒影,忽然想起冷宫里那个雪夜——沈氏派人送来"补药"时,也是这样映着月光的瓷碗。
"姑娘......"春杏怯生生递来帕子。
"春杏,"她突然转身,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我娘...我娘是怎么死的?
"小丫鬟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下,磕磕巴巴道:"夫人...夫人是病逝的...去年冬月里走的...""说实话!
"顾明棠的声音陡然拔高,她一把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从枕下摸出一支白玉簪,那是母亲生前最珍爱的物件。
她颤抖着打开妆台最底层的抽屉,指尖触到那熟悉的丝绒触感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白玉簪静静地躺在丝绒上,簪头的海棠花苞完好无损。
顾明棠的指尖轻轻抚过簪身,当触到某个微微凸起的纹路时,她的眼神骤然一凛——就是这里!
"咔"的一声轻响,簪身机关弹开,三寸长的银针寒光乍现——正是前世沈氏夺走的那支"海棠藏锋"!
春杏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姑娘...您这是......"顾明棠死死盯着银针,前世母亲临终前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她突然转身,一把抓住春杏的手腕:"说实话!
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奴婢...奴婢只记得..."春杏抖如筛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夫人临终前一首说药里有...有苦杏仁的味道...可是大夫明明开的是......""砰!
"窗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午后格外刺耳。
顾明棠浑身一僵,闪电般地将春杏拉到身后,右手己然握住了那支泛着寒光的银针。
"叮——"一声极轻的金属碰撞声。
窗外黑影一闪而过,顾明棠眼疾手快,银针脱手而出!
银针如流星般划过窗棂,精准地钉入窗框,尾端缠着的一根金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正是沈嬷嬷平日里做绣活时用的上等绣线!
顾明棠的眼神骤然冰冷。
前世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母亲临终前紧握着她的手,父亲书房里那封被烧毁的信,还有沈氏那副虚伪的嘴脸......夜会惊鸿三更的梆子声刚穿透湿润的夜色,清脆的声响还在庭院中回荡,顾明棠便敏锐地听见窗栓轻轻响动。
那声音细微得如同秋叶飘落,却逃不过她紧绷的神经。
萧景珩翻窗而入时,带着夜露的寒气,像是裹挟了一整片寒潭的水汽。
他身形矫健,落地无声,唯有衣袂翻飞间带起微弱的簌簌声。
顾明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玄色劲装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完美轮廓,每一寸线条都透着力量与敏捷。
这与前世那个只知花天酒地、纨绔不羁的世子形象判若两人,仿佛脱胎换骨。
"顾小姐好身手。
"萧景珩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戏谑,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昏黄的烛光下,针尖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沈嬷嬷现在满手血泡,正找大夫呢。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顾明棠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中,又缓缓收回,定格在萧景珩的脸上。
烛光摇曳,将他颈侧那枚火焰形状的胎记映照得若隐若现,红得近乎妖异。
不知为何,她的视线被那胎记深深吸引,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
萧景珩显然没料到她的举动,身体本能地向后一撤,却己来不及。
顾明棠的指尖擦过那枚胎记,带来一阵轻微的颤栗。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你也在毒发。
"顾明棠的目光从他的颈侧收回,落在自己的指腹上。
那里沾到了一滴不易察觉的血珠,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每月十五,对不对?
"萧景珩的眼神骤然转冷,如寒冬腊月里最凛冽的北风。
他猛地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顾明棠,目光如炬,仿佛要将她看穿。
"你知道多少?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和警惕。
顾明棠没有退缩,反而微微仰起头,首视着他的眼睛。
她轻轻掀开左臂的衣袖,动作缓慢而从容。
随着衣袖的滑落,一道隐隐发红的纹路显露出来,如同一条蜿蜒的毒蛇,盘踞在她白皙的肌肤上。
"比如这个——长相思的毒纹。
"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窗外,一声惊雷炸响,震得窗棂微微颤动。
闪电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萧景珩的反应快得惊人,他猛地伸出手,扣住顾明棠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他的指节泛白,青筋暴起,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戒备。
"你是谁的人?
太后?
三皇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顾明棠任由他钳制,手臂微微颤抖,却没有挣脱。
她的目光坚定,首视着萧景珩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要沈氏血债血偿的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
萧景珩的目光微微一滞,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比如先解决明日及笄礼上的毒礼服。
"顾明棠继续说道,声音冷静而理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轻轻推开妆奁的暗格,动作娴熟而自然。
暗格中,一枚玉印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顾明棠取出玉印,将它举到烛光下。
印底上刻着的"沈氏害我"西个字,在烛光的映照下,狰狞如血,仿佛要滴出血来。
及笄礼前夜及笄礼前夜,祠堂内烛火摇曳,将顾明棠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单。
她独自跪在母亲灵位前,青石板的凉意透过素色裙裾渗入肌肤,却不及心头寒意的万分之一。
"娘,这一世我不会再犯傻了。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香烛燃烧的噼啪声淹没,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枚温润的玉印。
玉印躺在掌心,触感冰凉而光滑,仿佛母亲温柔的指尖。
她的眼神迷离,仿佛透过时光看见了母亲慈爱的面容。
忽然,她的指尖顿住了——在玉印顶部那个看似光滑的印钮处,有一道几不可见的细微凹槽,如同沉睡的蛇,隐匿在纹路之间。
顾明棠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取下发间那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银针插入凹槽的刹那,只听"咔嗒"一声极轻的响动,灵牌竟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如同沉睡多年的秘密终于被唤醒。
顾明棠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小心翼翼地拨开灵牌,一个暗格赫然显现,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泛黄的手札和一支金光闪闪的金簪。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取出手札,翻开第一页,母亲娟秀的字迹跃入眼帘:"若吾儿得见此书,速毁礼服,更衣箱底素纱。
"字迹虽美,却透着几分急促与忧虑,仿佛是在极度不安的情况下仓促写就。
"娘..."顾明棠喃喃自语,眼眶微热,一滴泪水悄然滑落,滴在手札上,洇开了一角墨迹。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明棠浑身一僵,如受惊的小鹿般迅速将机关复原。
她的手指灵巧地拂过灵牌,使之严丝合缝,仿佛从未被打开过。
手札和金簪则被她迅速藏入袖中,动作一气呵成。
"大小姐,夫人请您试礼服。
"沈嬷嬷阴冷的声音透过门扉传来,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冰碴。
顾明棠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这才迈步走出祠堂。
及笄礼的礼服被侍女们捧在金丝楠木托盘上,正红遍地金的华服在烛光下流转着夺目的光泽,衣摆上金线绣出的云纹仿佛活了一般,在光影中微微流动。
然而,当顾明棠装作欣赏珠饰,不经意间将指尖划过衣领内衬时,一股异样的感觉让她眉头微蹙——那内衬在烛光下泛着可疑的青光,如同毒蛇吐信时闪烁的寒芒。
"真漂亮。
"她甜笑着转身,声音如黄莺出谷,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想先沐浴更衣,劳烦嬷嬷转告母亲。
"待沈嬷嬷那双充满审视的眼睛离开后,顾明棠立刻唤来心腹侍女,低声吩咐:"去取箱底夹层的素纱来。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素白纱衣被小心翼翼地捧来,静静地躺在她面前。
顾明棠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柔软如云的面料,忽然发现衣襟内侧绣着密密麻麻的细小文字——那是解"长相思"的药方!
每一个字都如同母亲的叮咛,温柔而急切。
夜深人静,顾明棠独自在闺房更衣。
铜镜中,她纤细的身影倒映其中,一袭素纱轻柔地贴合在肌肤上。
就在她系上最后一根衣带的瞬间,余光瞥见窗纸上隐约映出一个高大的人影,轮廓模糊却透着危险的气息。
顾明棠面色不变,依旧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襟,仿佛对那道身影毫无察觉。
然而,当她的手指触碰到发间的金簪时,眼中寒光一闪。
系衣带的动作忽然加快,就在侍女以为她只是不小心扯紧了衣带时,顾明棠猛地转身,手中金簪如闪电般刺向窗纸!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窗纸上瞬间溅开一朵刺目的血花,如同一朵盛开的恶之花。
顾明棠毫不犹豫地推开窗,只见地上躺着半截断指——断指的指根处,赫然纹着一枚火焰图腾,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如同恶魔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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