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邑的黄昏,总是被星辉河支流镀上一层流动的碎金。
萤草平原上,亿万株自发微光的萤草在晚风中摇曳,如同铺展到天际会呼吸的翡翠绒毯。
八岁的李砚赤着脚,在齐膝高的萤草中追逐着一只罕见的翅膀边缘流转七彩光晕的“星辉蝶”。
他的父亲李牧,是青岚邑的邑主,此刻正站在不远处低矮的城墙上,望着儿子,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母亲苏婉则在不远处的花圃里,侍弄着几株从云梦泽商人手中换来的散发着清冷月辉的“月魄兰”。
炊烟袅袅,邑民归家的笑语,一切都安宁得像一幅凝固在晶魄中的画卷。
然而,宁静的背后巨大的危险正悄然降临,先是一声沉闷的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紧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岩石的尖啸。
地平线上,赤红色的巨大轮廓如同从熔岩中爬出的怪兽,喷吐着滚滚黑烟——赤焰联邦的“熔炉巨像”!
它们身后,是潮水般涌来的、身披赤红鳞甲、手持燃烧巨斧的“烬灭武士”。
天空被染红,空气灼热扭曲。
“敌袭!
赤焰来袭!
关城门!”
父亲李牧的怒吼瞬间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和巨像投掷的燃烧巨石轰击城墙的爆炸声中。
坚硬的青岗岩城墙在巨像的撞击下如酥饼般碎裂。
李砚被巨大的气浪掀飞,重重摔在萤草丛中,温热的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不知是泪还是血。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父亲挥舞着家传宝剑“青岚”,周身环绕着淡青色的风旋,试图阻挡一名冲上城头的烬灭武士统领。
剑光与烈焰碰撞,火星西溅。
“阿砚!
跑!
去找你苏姨!
快跑!”
母亲苏婉凄厉的呼喊穿透混乱。
她挡在几名冲向李砚的赤焰士兵面前,纤细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手中短剑如毒蛇吐信,竟瞬间放倒两人。
但更多的士兵围了上来。
李砚看到母亲被一把燃烧的巨斧劈中后背,她像一只折翼的蝶,扑倒在月魄兰丛中,洁白的兰花瞬间被染成刺目的猩红。
“娘——!”
李砚的哭喊撕心裂肺。
他连滚爬爬地冲向母亲,却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后领提了起来。
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赤焰武士,腥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
“这小崽子,细皮嫩肉的,带回去作为奴隶,可以卖个好价钱!”
他狞笑着。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并非乌云,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的紫色阴影瞬间吞噬了夕阳余晖。
一股冰冷、死寂、充满恶意的气息弥漫开来。
所有正在厮杀的人,无论是青岚邑的守军还是赤焰的武士,动作都为之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
远方,断龙山脉的方向,一道扭曲的、不自然的紫色裂隙在天空一闪而逝,如同苍穹被撕裂的伤口。
紧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带着腐败甜腥味的紫色雾气贴着地面,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开来。
雾气所过之处,萤草迅速枯萎焦黑,发出滋滋的声响,连岩石都仿佛被侵蚀出坑洼。
“蚀…蚀瘴?!
该死!
怎么这个时候!”
抓住李砚的刀疤脸武士脸色剧变,惊恐地松开手,顾不上李砚,对着部下狂吼:“撤退!
快撤!
离开这鬼地方!”
赤焰军队如潮水般退去,丢下满地的尸体和燃烧的废墟,仓皇逃离那诡异的紫雾。
李砚摔倒在地,顾不上疼痛,连滚爬爬扑到母亲身边。
苏婉己经气若游丝,美丽的眼睛失去了神采,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抚摸儿子的脸,却无力垂下。
“活…下去…”她用尽最后力气吐出三个字,溘然长逝。
李砚抱着母亲尚有余温的身体,小小的身躯剧烈颤抖,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他抬起头,看到父亲李牧拄着断剑,浑身浴血地站在城头,望着妻子的尸体,眼中是无尽的悲怆与绝望。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李砚的方向,猛地转身,义无反顾地冲向一小股被蚀瘴逼疯、正在屠戮平民的赤焰溃兵,引爆了身上最后一颗威力巨大的“震天雷”。
轰隆——!
火光与烟尘吞噬了父亲的身影,也吞噬了李砚眼中最后的光。
他呆呆地跪在废墟与尸体之间,萤草平原己成焦土,星辉河支流漂浮着残肢断臂,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焦糊和那令人作呕的紫色瘴气。
蚀瘴的冰冷触感开始侵蚀他的皮肤,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远处,隐约传来镇岳军府方向沉闷的号角声和厮杀声,似乎也在抵御着什么。
灭顶的绝望和无边的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第一次死死缠住了这个八岁孩童的心脏。
他抹了一把脸,将血、泪和污泥混在一起,最后看了一眼己成炼狱的家园,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入通往邑外密林的唯一未被完全堵死的排水暗渠。
黑暗中,只有他压抑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
蚀族,这个遥远而恐怖的名词,第一次以如此残酷的方式,烙印在他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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