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仓库内部的空气比门口更浑浊，弥漫着灰尘、机油和隐约的汗味。
高阳跟着前面人的脚步声，穿过一条狭窄昏暗的走廊。
走廊两侧是剥落严重的灰绿色墙皮，露出里面暗红的砖块。
头顶是***的、布满灰尘的管道和电线，几盏功率不足的白炽灯勉强照亮脚下的路，光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尽头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像是仓库的卸货区改造而成。
举架很高，顶上垂着几盏发出嗡嗡声的日光灯管，光线惨白，照亮下方几组简陋的测试器械和排成几列的人群。
之前通过初步筛查的人，大约二三十个，都集中在这里。
气氛有些沉闷，夹杂着低声的交谈和紧张的喘息。
瘦猴侯三也在其中，正跟旁边一个同样精瘦的男子低声抱怨着什么，眼神不时瞟向场地中央那几个穿着灰色执法官背心、神情冷漠的教官。
高阳扫了一眼场地。
测试项目很简单：一组测反应速度的闪烁灯按钮阵列；几台老旧的、连接着心率监测仪的固定自行车；角落立着几个需要推动的液压阻力器；最显眼的是场地中间画出的一个圆形区域，里面似乎铺着特殊材质的垫子。
几个教官分散站着，抱着手臂，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在排队的人群中刮过。
其中一个身材格外魁梧，光头，脖子上有道狰狞疤痕的教官，正用洪亮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喊话：“都听好了！
我叫疤脸，负责体能初筛！
你们手上的卡片就是你们的代号！
喊到代号的，按指令上前测试！
动作要快，别磨蹭！
这里不养废物！
测试成绩差，或者想浑水摸鱼的，趁早滚蛋！”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队伍里几个本就紧张的人，身体明显绷紧了些。
“F-734！
反应测试！”
疤脸教官指着一个闪烁灯阵列喊道。
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慌忙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按着那些随机亮起的按钮，失误频频，惹得旁边几个教官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
测试很快结束，成绩似乎很差，年轻人低着头，脸色更白了。
测试按着临时编号顺序进行，效率不高，但很机械。
被叫到的人上前，在教官冰冷的目光下完成项目，然后被要求站到一边等待。
空气中除了器械的金属摩擦声、自行车的链条转动声，就是教官偶尔响起的呵斥和报数声。
“F-735！
耐力！
三号车！”
轮到瘦猴侯三了。
他一个箭步窜到三号固定自行车前，麻利地跨上去。
教官设定好阻力和时间。
随着口令“开始！”
，侯三立刻卖力地蹬踏起来。
他蹬得飞快，身体起伏很大，嘴里发出粗重的喘息，汗水很快浸湿了他那件廉价的背心。
连接在车上的心率监测仪屏幕，代表心率的曲线像过山车一样剧烈起伏，数字飙升得很快。
高阳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平静地看着。
他的临时编号是“F-738”，在侯三后面。
他看着侯三在自行车上奋力挣扎的样子，看着那个光头疤脸教官面无表情地记录着数据，看着其他几个教官偶尔交头接耳，目光扫过场上的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这不像是在选拔守护者，更像是在挑选一群具有一定耐力的……消耗品。
F-的评级，在这里似乎天然就矮人一头。
“F-736！
力量！
一号推杆！”
疤脸教官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上去的是那个身材异常魁梧的壮汉，也就是第一个通过门口筛查的人。
他走到液压阻力器前，摆开架势，低吼一声，双臂肌肉贲张，猛地发力推动沉重的推杆。
液压杆发出沉闷的吱呀声，缓缓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
疤脸教官扫了一眼推杆旁的刻度尺，报出一个数字：“八百公斤！
F+评价！”
壮汉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抹了把汗，走到通过者区域。
疤脸教官难得地点了点头，虽然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力量，在这里似乎得到了最首观的认可。
“F-737！
反应测试！”
一个留着板寸头、神情冷峻的年轻女子走上前。
她之前门口评级是“E”。
她的动作快而精准，手指在闪烁的按钮间跳跃，失误极少，引来疤脸教官旁边另一个教官赞许的目光。
高阳默默记下这些细节。
力量、反应、耐力……这些是基础，评级高的人在这些项目上优势明显。
那个E级女子更是全面。
而F-，似乎除了挣扎，很难留下印象。
“F-738！
耐力！
二号车！”
疤脸教官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高阳身上，洪亮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耐。
高阳走出队伍，走向那台空着的二号固定自行车。
车座和把手都有些油滑，显然是前面不少人留下的汗渍。
他跨坐上去，调整了一下姿势。
自行车连接着的心率监测仪屏幕亮起，初始心率平稳地显示着：70。
“阻力等级：5，时间：10分钟。
坚持不住就停下，别硬撑把自己搞废了！”
疤脸教官语气生硬地交代，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按了几下，设定好参数。
他瞥了一眼高阳清瘦的身形和那张过于平静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又一个F-的草芥，耐力能好到哪去？
“开始！”
教官按下了计时器。
高阳双脚踩上踏板，开始蹬踏。
一股沉重的阻力立刻从脚蹬传来，仿佛车轮陷入了粘稠的泥沼。
腿部肌肉瞬间绷紧。
他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平稳的节奏，开始发力。
蹬踏，循环。
汗水很快从额角渗出，沿着鬓角滑落。
呼吸变得深长而急促，胸口随着蹬踏的节奏起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腿部肌肉在微微颤抖，乳酸堆积带来的酸胀感开始蔓延。
西周的声音似乎模糊了一些，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链条在齿盘上单调的咔哒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有力的搏动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高阳的目光落在前方仓库斑驳的墙壁上，一个模糊的污渍点成了他视线的焦点。
他摒弃杂念，只是专注地控制着蹬踏的节奏和呼吸。
不快，也不慢，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后背，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粘腻的不适。
他抬手抹了一把下颌滴落的汗水，动作平稳，没有停下蹬踏。
旁边侯三早己结束测试，正扶着墙大口喘气，像条离水的鱼。
其他几台车上的人也是龇牙咧嘴，表情痛苦。
那个壮汉虽然力量不错，但在自行车上也显得有些笨拙，喘着粗气。
只有那个E级板寸头女子，虽然也流着汗，但呼吸节奏明显更稳。
高阳的视线偶尔扫过自己车上的心率监测仪屏幕。
代表心率的曲线也在爬升，从最初的70多，上升到100，110，120……最终稳定在130左右，像一个起伏不大的丘陵，剧烈波动的峰值很少出现。
数字跳动着：128…131…129…130……这心率对持续运动来说偏高，但远低于旁边那些飙到一百五六甚至一百七八的人。
而且，这曲线异常平稳，起伏很小，仿佛他的心脏对身体的负荷有着精准的调控。
负责记录数据的疤脸教官，起初只是例行公事地扫视着各个监测屏幕。
但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高阳那台二号车的屏幕时，脚步顿住了。
他盯着那条异常平稳的心率曲线看了几秒，又抬头看了看正在平稳蹬踏的高阳。
少年的脸色因为运动而泛红，汗水流淌，呼吸急促，但眼神依旧平静，蹬踏的动作虽然不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稳定感，每一次踩踏的幅度和力量都仿佛经过精密计算。
疤脸教官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这种平稳的心率曲线，要么是这人耐力远超表面，身体承受负荷能力极强；要么……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仪器故障？
还是这小子在硬撑？
他不动声色地走近了几步，站到高阳的车旁，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高阳蹬踏的动作细节和脸上的表情，又盯着那平稳的心率曲线看了许久。
高阳似乎完全沉浸在蹬踏的节奏中，对教官的靠近毫无反应。
时间还剩下两分钟。
疤脸教官没有离开，反而对旁边另一个教官使了个眼色。
那个教官也注意到了异常，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
“停！”
十分钟计时结束的蜂鸣声响起，疤脸教官立刻喊停。
高阳缓缓减速，最后停了下来。
他胸口起伏着，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自行车的横梁上。
他伸手擦了擦汗，动作有些疲惫，但依旧带着一种克制。
疤脸教官没有立刻报成绩，而是先低头查看平板上的数据记录。
耐力测试的综合评分是根据坚持时间、完成效率、心率变化等多个参数计算的。
平板屏幕上，高阳的各项数据清晰地显示出来。
坚持时间：10分钟（满分）。
平均功率：中等偏上。
最大心率：135。
心率稳定性：S（系统最高评价）。
一个F-评级的人，耐力测试的综合评分，竟然挤进了目前所有测试者的前五名！
而且那个心率稳定性S的评价，更是刺眼。
疤脸教官抬起头，看向正从车上下来的高阳。
少年的腿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发颤，但他站得很稳。
那双平静的眼睛看向教官，似乎在等待结果。
“综合评分……B+。”
疤脸教官报出分数，声音依旧洪亮，但尾音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
他深深看了高阳一眼，眼神复杂，不再是之前纯粹的冷漠或不以为然，而是多了一份审视和探究。
“站到那边去。”
高阳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拖着有些发软的腿，走向通过者聚集的区域。
他能感觉到背后有几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包括那个板寸头的E级女子，她的眼神中也带着一丝好奇。
侯三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潮红，惊讶地小声问：“高兄弟，行啊你！
B+？
深藏不露啊！
那疤脸看你眼神都不对了！”
他语气里带着羡慕和一丝打探。
高阳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他走到角落，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
腿部肌肉的酸胀感一波波袭来，但更深处，似乎有一股微弱的暖流在悄然流淌，缓解着疲惫。
他默默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以及精神世界里，那株浅金色的草叶，在刚才持续的体力消耗中，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丝丝，叶脉中流淌的光华也似乎……活跃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测试还在继续，疤脸教官的声音依旧洪亮，但高阳能感觉到，偶尔扫过自己这边的目光，多了一些东西。
那张写着“F-”的评级卡片，此刻似乎也失去了它原本冰冷的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