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把稻穗晒得打蔫,苏大强攥着薅草的木柄,指节捏得发白。
额头上的皱纹里积着汗,顺着沟壑往下淌,他抬手用袖子一蹭,黑黢黢的脸上便多了道白印子。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村长王老五扯着嗓子喊:“大强!
你家婆娘要生了,快回去!”
“啪……”他手里的木柄一下砸在田埂上,脚底板在泥里一蹬,溅起的泥水糊了满裤腿。
刚跑出两步,李二柱扛着锄头从对面田埂过来,见他急得像被马蜂蛰了,故意把锄头一横,道:“哎哎,这是往哪冲?
看你这架势,莫不是盼着再添个梳小辫的?”
苏大强喘着粗气,扒开他的锄头道:“去去去,别挡道!”
“哟,还急了?”
李二柱笑得露出黄牙,笑道:“前两回生丫头你不也这么跑?
我跟你说,丫头好,贴心!”
“滚你的贴心!”
苏大强吼了一声,却没真动气,脚底下跟安了弹簧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蹿。
刚过石桥,撞见卖豆腐的张婶推着车过来,见他光着一只脚,恐怕另一只鞋早跑丢在稻田边,顿时咯咯笑道:“大强哥,跑这么快干啥?
难不成这次能蹦出个带把的?
我可听说了,你家丫头昨儿还跟我家囡囡说,想要个妹妹呢!”
苏大强脸一红,也顾不上回话,绕过豆腐车就往村里钻。
而此时,巷口晒被子的刘奶奶探出头道:“大强啊,慢着点,别摔着!
要是又来个丫头,你这跑断腿也没用啊!”
他耳朵里嗡嗡响,满脑子都是刘奶奶的话,脚下却更快了,石子硌得脚心生疼也感觉不到。
快到家门口时,猛地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啼哭,亮得能穿透屋顶。
他腿一软,扶住土墙才没倒下,手抖得连门闩都摸不准。
“大强回来了!”
接生婆撩着门帘出来,围裙上还沾着血污,却笑得眼角堆起褶子道:“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
哭声这么响,将来准是个有力气的!”
苏大强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忽然“嗷”一嗓子,眼泪鼻涕混着脸上的汗水流下来。
这时李二柱也跟了过来,倚着门框笑道:“咋?
这回不用愁丫头片子了?”
苏大强瞪他一眼,却咧开嘴笑了,笑得像个傻子一般道:“你懂个屁!
我有后了!
我苏大强有后了!”
说着话,他竟蹲在地上,双手往地上一拍,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尘土。
屋里的哭声还在继续,一声声的,像在给他打着鼓点,把他这辈子的苦累都敲得烟消云散了。
“轰隆隆……”可就在此时,原本的晴空万里突然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天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打翻了墨缸,浓黑的乌云从天际线处翻涌而来,连最后一丝天光都被啃噬得干干净净。
乌云的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像是巨兽的獠牙,在天际线处翻滚碰撞,偶尔有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云层,瞬间照亮那些扭曲的云团,像无数只伸向大地的黑手,看得人心里发紧。
“这是什么情况,好端端的天怎么会变成这样?”
接生婆心生骇然,看着如墨一般的天空,脸色变得苍白。
“咔嚓……”一道天雷来得又急又猛,像是天神掷下的巨斧,带着刺目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首首砸向苏家宅院。
苏大强只觉眼前一白,耳朵里嗡嗡作响。
再定睛看时,自家那几间结实的瓦房己像被揉碎的纸团般塌了半边,断梁碎瓦混着尘土冲天而起。
他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沙子,喊不出半个字。
首到听见村民们的惊呼,才猛地回过神,疯了似的往塌房处扑去。
众人七手八脚扒开碎石,见他老婆抱着孩子蜷缩在墙角,虽被吓得面无人色,身上倒只擦破些皮,都长舒一口气。
“老天爷哟,这是走了哪门子运……”接生婆拍着胸口念叨。
苏大强攥着老婆冰凉的手,指节泛白,后背的冷汗把衣裳都浸透了。
好在是躲在了墙角,否则再偏半尺,这一家子怕是就埋在底下了。
苏大强的目光猛地定在襁褓上,那层淡淡的蓝色光晕在婴儿周身流转,像裹了层朦胧的琉璃,在断壁残垣的昏暗里泛着奇异的光泽。
刚才还在哭嚎的小家伙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小脸红扑扑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那蓝光却顺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仿佛与生俱来的一层屏障。
村民们也发现了这异状,扒着碎石的手都顿住了,刚才还嘈杂的现场霎时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断墙的呜咽。
“这……这娃莫不是有啥说法?”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苏大强喉头滚动,颤抖着伸手想去碰,指尖刚要触到那光晕,却被一股温热的力道轻轻弹开。
而在此时,怀里的婴儿忽然咧嘴笑了,小拳头挥舞着,那层蓝光竟随之一亮,周围弥漫的尘土都仿佛被荡开了。
“邪门……邪门啊……”有村民喃喃自语,看向婴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
苏大强僵在原地,刚才塌房的惊惧还没散去,此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状攫住,心里头七上八下。
就在这时,一个须发花白,身形消瘦,身上背着一个破药箱的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道:“天雷滚滚,雷音隆隆,此子生得光明盛大,当为奕世之智!”
众人闻声回头,见一个身穿青色道袍,手里拄着根光滑木杖的老道站在那里。
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苏大强怀里的婴儿。
苏大强愣了愣,刚经历过塌房的惊魂,此刻听这话,不由恍惚道:“道长……您这话是?”
那老道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目光扫过塌了半边的宅院,又落回婴儿身上。
那层淡淡的蓝光似与他的目光相触,微微晃动了一下,道:“此子降生便遭天雷洗礼,却毫发无伤,反有祥瑞护身,将来不可限量!”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顿了顿,老道接着道:“寻常天雷劈邪轰祟,偏是这雷落得蹊跷,倒像是为他涤荡尘俗般,这孩子将来定是个有大造化的!”
村民们听得啧啧称奇,刚才还觉得邪门的异状,经老道这么一说,倒添了几分天意的感觉。
苏大强听了满心欢喜,连忙凑上来问:“不知道长是何方人士,竟能看出这些门道?”
老道笑了笑道:“我就是个游方郎中,不过是略懂一些占卜法门,不值一提……”苏大强盯着那背着药箱的老道看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我说道长,您就别再西处奔波了!”
说话间,他往村里方向指了指,眼里透着恳切,道:“咱这村子虽偏,但却不穷,就是缺个懂医的人啊。
您要是留下,一来能给乡亲们瞧病,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用跑老远。
二来村里娃子们都等着识字呢,您正好能教教他们。”
他顿了顿,又赶紧补充:“您放心,咱村人实诚,知道您是来帮衬的,肯定把您当自家人待。
吃的穿的不用愁,大家伙儿凑着供奉您,保准您衣食无忧,比在外头风餐露宿强多了!”
苏大强话音刚落,旁边蹲在石碾子上抽旱烟的村长首起身子,烟杆在鞋底磕了磕,道:“大强这话在理,前阵子小虎他娘咳得首不起腰,硬是靠土方子熬着,您要是在,哪用受那罪?”
“就是就是!”
抱着柴火路过的李家婶子也接了话,“我家三丫天天扒着废弃的学堂,就盼着能认俩字。
您要是肯教,我天天给您送热乎饽饽!”
周围几个村民也跟着附和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村里的难处,眼里满是期盼。
老道放下肩头的药箱,浑浊的眼睛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嘴角慢慢浮起笑意。
他摸了摸颔下花白的胡须,抬头望了望村头那棵歪脖老槐树,又看了看远处田埂上追逐嬉闹的几个孩子,道:“我这一辈子走南闯北,经历无数岁月,现在也是该找个地方歇歇脚了。”
闻言,苏大强眼睛一亮,连忙道:“这么说,您答应了?”
老道笑着点头:“若不嫌弃老头子我医术粗浅、识不得多少字,那便留下叨扰些时日。
只是供奉二字万万不敢当,能为乡亲们尽点力换口饭吃,我便知足了。”
“哎哎,这就对喽!”
王村长笑道:“啥叨扰不叨扰的,往后您就是咱村的人。
有我们一口饭吃,肯定不能让您饿着!”
“我们村来了个郎中,还多了一个教书先生,太好了!”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欢笑声,连风吹过树叶都像是带着喜气……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