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风卷过废弃城市的残骸,呛得人喉咙发紧。
宋堇靠在断墙后,慢慢用一块脏污的布条缠紧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布条很快渗出血色,暗红的一圈,像某种不祥的烙印。
五年前被宋家那两个穿着高定西装的保镖像扔垃圾一样丢进这里时,她以为自己会立刻被撕碎。
绝望的确曾撕咬她每一寸肌肤,比丧尸的指甲更甚。
但没死成,就会变得不一样。
旁边传来细微的窸窣声,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到她没受伤的手臂旁,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碰了碰渗血的布条。
“妈妈,”声音含糊,带着点幼兽特有的咕哝,却又奇异地夹杂着某种金属摩擦的嘶哑,“疼?”
宋堇低头。
宋甜甜仰着脸,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大眼睛黑白分明,只是瞳孔偶尔会闪过一丝非人的晶亮血色。
她努力合拢小嘴巴,试图藏起两颗过于尖利、总是忍不住冒出来一点的乳牙。
“不疼。”
宋堇用指尖揩掉她嘴角一点暗色的残渍,声音没什么波澜。
这点痛,比起五年前被生生剖开、夺走那点微弱能量时几乎让她湮灭的剧痛,比起被撕咬改造时每一根骨头都在重组的碾磨,微不足道。
她闭上眼,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画面依旧清晰——宋家富丽堂皇的客厅,假宋薇惊慌失措跌下楼梯时嘴角那抹快意的笑,父亲宋国峰毫不迟疑扇来的耳光,秦安……秦安那双曾经盛满她整个青春的眼,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彻骨的失望和厌恶。
然后是黑暗的车厢,被扔出时刮过脸颊的荆棘,以及瞬间涌上、撕裂她外套的腐烂手臂。
最后定格的是她濒死时,用尽最后力气扑向想拉住“真相”却被假宋薇绊倒的秦安,不是求救,而是狠狠一口咬在他昂贵的手表下方,皮肉破开,鲜血涌进喉咙。
她当时在笑,满嘴的血,看着他那双震惊痛苦的眼,声音破碎却清晰:“……记住这味道,秦安。”
远处传来几声丧尸特有的嗬嗬低吼,夹杂着某种规律性的能量波动。
宋堇睁开眼,眸底一片冰冷的虚无。
她能“听”到更远处,无数混乱的意识在嘶鸣,它们匍匐在地,朝向某个方向,传递着本能的恐惧和……朝拜。
一个穿着破烂西装、脖子歪成一个诡异角度的男性丧尸蹒跚靠近,喉咙里发出断续的音节,浑浊的眼珠努力表达着什么。
他生前大概是个精英。
宋甜甜龇了龇牙,发出威胁的低呜。
宋堇抬手,那只丧尸立刻僵住,然后极其缓慢地,从破烂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几乎揉烂、沾满污迹的硬质纸片,颤巍巍放在地上,又敬畏地退入阴影里。
风吹起纸片一角,露出烫金的浮雕字体和一对依偎的剪影。
秦安。
宋薇。
下面印着日期。
就是今天。
宋堇看着那邀请函,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风都停了。
然后她极轻地笑了一下。
她抱起甜甜,走到一处较高的废墟上。
残阳如血,泼洒在这座死亡巢穴的每一个角落,也泼洒在她们身上。
下方,废墟的街道、歪斜的楼宇间,密密麻麻的阴影开始蠕动,汇聚,无声地仰起无数张腐烂或干枯的脸。
一双双空洞或猩红的眼睛,全部聚焦在废墟顶上的那个身影上。
绝对的寂静。
连风声都消失了。
宋甜甜似乎被这肃穆的气氛感染,安静地趴在妈妈怀里,只有尖尖的牙齿无意识地磨着宋堇的衣领。
宋堇的目光掠过脚下无尽的丧尸潮,投向遥远地平线上那座人类最坚固堡垒的方向。
那里正举行着一场举世瞩目的婚礼,用无尽的能源和虚伪的鲜花粉饰太平。
她抬起未受伤的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堡垒都市,圣约礼堂。
水晶灯流光溢彩,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香氛和新鲜玫瑰的甜腻。
衣香鬓影,宾客们低声谈笑,目光不时投向尽头那个穿着奢华定制婚纱、笑容完美的女人——宋薇。
她身边的男人,秦安,一身黑色礼服,身姿笔挺,依旧是无数人梦中遥不可及的存在。
只是他眼神疏离,偶尔掠过喧嚣,深处是一片无人能触及的沉寂荒原。
司仪正用最煽情的语调讲述着王子与公主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爱情神话。
“嘭!”
巨大的轰鸣声毫无征兆地炸响,压过了所有的音乐和祝福!
礼堂那扇号称能抵御核爆冲击的合金巨门,连同半面镶嵌着彩绘玻璃的墙壁,如同纸片般向内爆裂开来!
碎石玻璃狂飙激射,烟尘混合着外面污浊的风猛然灌入!
尖叫声瞬间撕裂了虚假的祥和。
烟尘稍散,露出破口外的景象——断壁残垣的末日都市背景前,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女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带着干涸血渍的旧衣,身形瘦削却挺拔。
她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
她们踏着满地狼藉的碎玻璃和砸落的玫瑰花瓣走来,脚步无声,却像踩在每一个跳动的心脏上。
音乐早停了,死寂笼罩大厅。
所有防御系统静默无声。
宋薇的完美笑容僵在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指甲咔嚓一声掰断了,死死抓着秦安的手臂。
秦安的身体骤然绷紧,如同被无形的巨钉钉在原地。
他的目光死死锁着那个本该腐烂在五年前的女人,瞳孔剧烈收缩,呼吸停滞。
那张脸,比记忆里瘦削苍白,却也更冰冷,更……强大。
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强大。
宋堇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满堂宾客惊骇的脸,掠过宋薇扭曲的妆容,最后落在秦安身上,嘴角弯起一个极淡、却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
她身边的小女孩,宋甜甜,好奇地眨着大眼睛,扫视这过分光亮奢华却让她鼻子发痒的地方,最后她伸出小小的手指,指向主台上那个穿着白得刺眼裙子、表情奇怪的女人,清脆又带着点含糊嘶哑的童音打破了死寂:“妈妈,那个哭着的阿姨好丑哦。”
她舔了舔自己冒出来的尖尖小獠牙,补充道,“味道也臭臭的。”
这句话像解开了某种封印。
“宋堇……?!”
有人失声尖叫,像是见了鬼。
秦安猛地推开几乎挂在他身上的宋薇,眼眶瞬间赤红,不管不顾地就要冲下台。
是恨?
是悔?
是五年间无数深夜啃噬心肺的剧痛和怀疑?
他自己也分不清了,只想抓住那个幻影!
宋薇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婚纱撕裂,发出刺耳的尖叫:“拦住她!
她是怪物!
杀了她!!”
就在秦安脚步迈出的那一刹那——宋堇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整个世界,以礼堂为中心,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然后是一种更深沉的、席卷一切的轰鸣从地底、从天空、从每一个角落响起!
堡垒之外,荒野之上,城市废墟之中,数以亿计、漫山遍野的丧尸,无论是蹒跚的低阶者,还是狰狞变异的高阶怪物,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停止了所有动作。
然后,它们面朝礼堂的方向,朝着那个废墟上走来的身影,屈下了腐烂的膝盖,弯下了僵硬的脊梁,匍匐了下去!
头颅低垂,触及地面。
无边无际的尸潮,构成了无比恐怖又无比虔诚的黑色海洋,进行着沉默的朝拜!
那股庞大的、无形的威压穿透合金墙壁,碾压进礼堂每一个人的骨髓里。
扑通、扑通……宾客们双腿发软,不受控制地瘫跪下去,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连惊叫都发不出声。
冲向宋堇的秦安,被这股浩瀚无匹的力量迎面撞上,硬生生钉死在台沿,动弹不得。
他赤红的眼睛里,倒映着那个纤瘦冷漠的身影,倒映着门外无尽跪伏的恐怖浪潮。
一片绝对的、令人疯狂的死寂中。
只有宋堇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不高,却清晰地钻入每一个崩溃的灵魂最深处:“仪式继续。”
“我来赴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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