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得能点着旱烟,我抡起䦆头就朝老槐树下那黑坛子砸去。
“哐啷”一声脆响,俺婆娘举着擀面杖从灶房里窜出来,嗓子尖得像要划破日头:“张安民你个挨千刀的!
那是你太爷从河南逃荒时抱来的命根子!”
我脖子一梗,梗得发酸也不肯软:“破坛子能当饭吃?
俺要去西安城挣大钱!”
话音刚落,碎陶片堆里“咕噜”滚出个红布包,三层袁大头在日头底下泛着青幽幽的光——原是老太爷藏的后手。
婆娘瞅见那光,“嗷”一嗓子就软了腿,顺着门框往下出溜。
第二天站在城南客运站,我手心里的冷汗浸得裤兜发潮。
裤衩缝着的三千块,是把家里两头奶羊、半窖红薯,连门前十棵核桃树往后二十年的收成都折价给村支书李建国换的。
奶羊是婆娘天天搂着睡的心尖尖,昨黑她趴在炕沿哭,哭得差点背过气,我背对着她装没听见,后半夜却摸黑给羊添了把新草。
“安民哥!”
穿假阿迪的赵广财在人群里抻脖子喊,后头跟着个西装革履的瘦高个。
“这位是陈总,搞新能源的大老板!”
陈总的皮鞋尖得能戳死蚂蚁,咧嘴笑时金牙闪得人眼晕:“小张啊,克里马擦跟我走,光伏项目正缺个实在的合伙人!”
头几天我们圪蹴在康复路天桥底下算账。
赵广财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供电局俺姑父的小舅子管事儿!
一句话的事!”
陈总从掉皮的公文包里掏出叠纸,指节敲得“咚咚”响:“看!
高新区红头文件!
假不了!”
我颤着手摸向裤裆,三千块刚掏出来,陈总一把攥住我腕子,热乎气喷在我手背上:“美得很!
咱先在韦曲租间办公室,正经干事!”
哪成想那“办公室”是城中村麻将馆的阁楼,月租八百,楼板踩得“咯吱”响,楼下洗牌声能盖过说话声。
陈总天天抱着公文包早出晚归,说去跑审批;赵广财拉着我满城认“老板”,见了开铺子的就递烟,最阔气的是个开泡馍馆的孙老板,听完“光伏”俩字,唾沫星子喷我脸上:“光伏?
你先把我这半年电费包了,我就信你!”
熬到六月天,日头烤得人脱层皮,陈总突然拎来一箱玻璃板,红着眼说:“核心部件!
就差两万投产资金,一投就见钱!”
见我瞪着眼不说话,他往我跟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安民,我把我婆娘金镯子都卖了凑钱,能哄你?”
那晚我蹲在阁楼角落,偷摸给李建国打电话,声音抖得像筛糠:“叔,再给俺贷两万成不?
后山的花椒树也押上,挂果就有收成……”电话那头冷笑声扎耳朵:“你屋还有啥能押?
想清楚。”
钱汇过去第三天,麻将馆老板“哐当”踹开阁楼门:“狗日的跑路了!
欠的房钱还没给呢!”
阁楼里只剩半瓶西凤酒,还有那箱碎玻璃——后来才晓得,那是汽车挡风玻璃的残次品,扔在路边都没人捡。
赵广财蹲在雁塔路沿上抽自己耳光,抽得半边脸肿起来:“陈总说他是北关正街的人……说骗我天打雷劈……”话没说完猛地窜起来就跑,原是三西个纹着花臂的汉子正朝这边瞅,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我背着空编织袋沿长安路走,裤衩兜里就剩三块五毛。
在街口买了两个烤馍,蹲在钟楼底下啃,馍干得剌嗓子。
霓虹灯晃得人眼晕,有个穿超短裙的女子扭着腰经过,香水味呛得我首打喷嚏。
她回头瞥了眼,撇着嘴轻嗤:“乡巴佬。”
我攥着半块烤馍没再啃,突然想起离村时婆娘倚着门框说的话,她声音软乎乎的,带着哭腔:“混不成了就回来,咱炕头永远给你煨着热窝窝。”
可我哪敢回啊。
李建国的贷款合同上,白纸黑字按着我红通通的手印:腊月还不上钱,祖屋归他。
夜风顺着街缝钻过来,吹得我后颈一阵凉,起了身鸡皮疙瘩,攥着烤馍的手,指节都捏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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