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拐角，风卷起个空塑料袋，噗啦噗啦贴地乱窜。
珍妮画材铺的老木牌斜吊着，“材”字掉了一半，像个缺牙的老太太咧嘴。
店里没开灯。
昏暗中，驼背的老店主背对着门，一块磨得毛边的藏青绒布搭在苍老的手上，正慢吞吞抹着一排嵌在红丝绒凹槽里的东西，动作轻得像抚摩睡熟的猫崽。
冷风裹着尘旋溜进来。
门口风铃缺了根铜管，剩下几根叮叮咣咣撞出单调乏味的响。
林溪站在店门口，像个突然闯进别人家客厅的影子，脚步带起的风吹动了老店主后颈几绺稀疏银发。
她没回头。
动作没停，只沙沙的绒布擦玻璃声在昏暗里格外清晰。
店里一股混杂的陈味儿——油彩淡淡的松节油气、旧木头沉甸甸的潮气，还有一点点……铁锈味儿？
林溪鼻翼微动。
老店主把手里一根细长的锡皮管子缓缓转了个身。
夕阳余晖艰难地穿过蒙尘的玻璃门，刚好落在那锡皮管子上。
饱满，崭新，沉甸甸的钴蓝颜料管！
金属皮在残光里泛着哑润的光，像沉睡在深海底发着幽光的宝石鱼。
标签上的“COBALT BLUE”印得一丝不苟，字体优雅得不像末世物。
那点蓝光映进林溪眼底深处。
胸口的瓷片被这蓝光拨了一下似的，微微发热。
她包里踩扁的那半管“钴蓝”幽灵般在记忆里躁动起来——塑料管裂了缝，蓝膏干结得像泥巴，标签早被污水糊成一片……“要这个？”
老店主终于转过了脸。
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浑浊的老眼蒙着层雾，目光落在林溪脸上，又像透过了她，看向店门外灰扑扑的天。
林溪喉头滚动一下。
指尖抠着背包带子，点头。
“这个，”老太太慢吞吞伸出一根枯树枝样的手指，点了点那管崭新的蓝，“这个贵。”
又慢悠悠指了指旁边一个掉了漆的铁盒，“散的好。
挤出来，干得慢，跑色不心疼。
管装的……”她顿了顿，目光似乎在那管漂亮的蓝上停留了一瞬，“……是好看了点，不顶用啦。”
林溪没接话。
眼睛像钩子挂在那片幽沉饱满的钴蓝上。
上辈子，她连碰一下这种新管子的资格都没有。
老太太看她不动，慢悠悠叹口气，毛边绒布又在旁边一排装散装的破口白锡管上擦了擦：“散的吧？
给你便宜。”
霉稻草的味儿又悄悄往鼻子里爬了。
丝丝缕缕的白絮也晃悠悠出现在视线边缘那落灰的石膏像背后。
心脏敲鼓点似的闷响。
不够。
不够！
那干巴巴挤出来的膏体不是她想要的！
她喉咙里卡着的不是干裂的颜料泥，她要那片深海里沉甸甸的蓝！
那片没馊没烂、原原本本的蓝！
背包带子被猛地扯落在地。
她蹲下去，也不顾地上落满的灰，拉开侧袋猛翻。
登山扣磕在地上叮当响，塑料袋窸窸窣窣。
冻肉一样沉甸甸冷冰冰的老冰镐先被扒拉出来。
老太太浑浊的瞳孔似乎缩了一下。
哗啦！
林溪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几个干巴邦硬的压缩饼干用黄皮纸裹着，小半瓶混浊的矿泉水，秃头铅笔，硬壳素描本，还有……一根裹在塑料袋里的银链子，坠子是个小小的、雕工粗糙的银蝴蝶。
翅膀的纹路磨得有些平了，氧化发暗，像是件蒙尘的老物件。
空气里有松动的碎屑。
老太太的目光像生了锈的钟表指针，艰难地从地上那堆零碎转到林溪脸上。
浑浊的老眼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辨了辨那只银蝴蝶，然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那管安静躺在红丝绒里的钴蓝颜料上。
风铃突兀地又叮当一响。
老太太枯枝般的手没伸向散装颜料，而是再次搭上了那块藏青绒布。
这次，是无比轻柔地盖在了那管崭新的钴蓝上。
像给睡着的彩虹鱼盖上柔软的薄被。
接着，那只覆盖着绒布的手，非常慢地、但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把这裹着的“宝藏”向前推了一小寸。
推到了柜台的木头边缘。
推到了林溪面前。
绒布没拿走。
林溪愣在原地。
心脏跳得飞快，连霉味和白絮都好像被按了暂停。
她下意识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润细腻的绒布下包裹着的硬物轮廓。
蓝的幽光隔着绒布都能隐约感受到。
那热度烫了她的手指尖。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首视着她，里面复杂的浑浊几乎把林溪淹没。
林溪深吸一口气，一把抓起背包里那干硬的压缩饼干和那瓶浑浊的水——这根本填不饱肚子也解不了渴的玩意儿——塞向老太太枯瘦的手。
那手，却先一步更慢地拿起了柜台上的素描本。
素描本被翻开，粗糙的指腹在上面那颗破土的嫩芽种子简笔画上轻轻抚过，留下一点点模糊的铅印。
动作轻柔得像触碰易碎的蝴蝶翅膀。
老太太把饼干、水袋子推开，像是推开了什么脏东西。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林溪脸上，又或者说是她捏着那管被绒布裹着的蓝的手指上。
然后用一种仿佛宣布重大决定般的缓慢口吻说：“……这画……顶了。”
林溪脑子嗡的一声。
她猛地攥紧包裹着新颜料的绒布包！
指关节几乎戳破那柔软的布料！
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锡管特有的凉意！
胸口的瓷片温度骤然攀升！
那温度不是灼烫，而是像一股温和的热流，顺着血脉涌向握紧颜料管的那只手！
指腹下的锡皮似乎……在微微颤动？！
像是回应，包裹着它的绒布边缘，一丝不易察觉的金线般的光芒，在昏暗的店里一闪而逝！
像碎瓷片裂纹深处曾流转过的那道金光！
林溪瞬间福至心灵。
她腾出另一只手，飞快地探向自己颈间。
在老太太静默如古井的目光注视下，林溪扯出贴身挂着的那块青绿色碎瓷片——裂痕边缘还渗着诡异的暖意。
她毫不犹豫，在老太太微微睁大的浑浊眼睛注视下，将温热的碎瓷片，轻轻按在了那层绒布包裹之下。
按在了那管崭新的钴蓝上。
嗡——！
一层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极其稀薄淡蓝光晕，从绒布里弥漫开来，瞬间裹住了瓷片和颜料管！
快得像幻觉！
下一刻，包裹在林溪手中的那管被蓝布包着的颜料，竟然像一粒冰遇热般在她手掌里——融化了？
不，是溶解！
沉甸甸的金属感和填充的膏体感瞬间消失！
变成一股冰凉的、无形的“流质”，顺着她紧握的指缝，沿着她掌心手腕的脉络，无声无息地渗了进去！
没有味道，没有颜色。
只有一种感觉——冰得像北极的风，却奇异地带着某种……满足感？
紧接着，一股带着浓重松节油气味的清风，猛地自林溪胸腔深处涤荡开来！
像是最强劲的清道夫，蛮横地席卷而过！
肺里那团堵了她两辈子的、烂稻草捂馊的霉腐气团，被这股冷风硬生生冲散了！
眼前那些纠缠的絮状白影，“啵”地一声，彻底消失！
视线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她猛地吸进一口深长的空气，带着颜料店特有的油彩和旧木气味，干干爽爽，仿佛整个人都被彻底漱洗了一遍！
那块噎在心口的腐肉，不见了！
“吃”进去了。
她把那片深海里的、完整的蓝，咽了下去。
叮！
一个声音不是从耳朵传来，是首接在脑子里响！
清脆得像小铁皮饭盒磕在石头地上。
“遗火”与“余烬”绑定成功能量核心：碎瓷片·孤儿院遗火（状态：稳定）能量载体：钴蓝·文明余烬（状态：己融合）田园方舟系统激活度：100%检测到稳定安全坐标：废弃灯塔（西海湾）新手保护开启：倒计时71小时…林溪只觉得眼前似乎闪过一张发着微光的淡蓝色透明纸片，印着几行工整的黑字，还没看清内容……店外猛地传来“哗啦——！”
一声巨大玻璃爆裂的脆响！
有什么狠狠砸中了街对面橱窗！
老店主浑浊的眼睛瞬间转向巨响传来的方向，布满皱纹的脸看不出悲喜。
店门外蒙尘的玻璃窗框上，一蓬巨大的龟裂纹绽开，像蛛网覆盖了昏黄的天光。
碎玻璃瀑布一样往下流淌，反射出最后的昏芒中一道隐约的——远处海面上，半截灰色的、残破的灯塔尖顶，正从尘埃和硝烟里浮出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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