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依萍披着件素色披风坐在窗边,手里捏着本翻开的诗集,目光却没落在字上,只盯着窗外那棵歪脖子树出神。
这具身体的记忆还在断断续续地冒出来,比如她知道那棵树是小燕子常用来“越狱”的工具,也知道永琪总会在她闯祸后,第一时间提着点心来哄她。
果然,没等多久,门外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清朗的嗓音:“小燕子,听说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门被推开,永琪一身宝蓝色常服,手里提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他走进来的瞬间,目光就牢牢锁在依萍身上,那份灼热的、毫不掩饰的在意,和记忆里书桓看她的眼神有几分相似,却又更纯粹些——大概是因为,这位皇子还没经历过太多权衡与算计。
依萍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没有像记忆里那样扑上去撒娇,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好多了。”
永琪显然愣了一下,脚步都顿了半拍。
他走近几步,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这是你上次说好吃的桂花糕,我特意让御膳房做的。
怎么不开心?
是不是头还疼?”
他说着,便想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依萍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
空气里瞬间多了几分微妙的凝滞。
永琪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关切变成了困惑:“小燕子,你……我没事。”
依萍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无波,“只是摔了一跤,突然觉得有些累,不想动而己。”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疏离,“五阿哥要是忙,就先回去吧,不用特意来陪我。”
永琪彻底怔住了。
眼前的小燕子,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可眉宇间的神态却变了。
以前的她,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看到他就没个安生,哪怕是生气拌嘴,眼里也总是亮闪闪的,带着对他的依赖。
可现在,她安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他的眼神里,甚至带着点……戒备?
“我不忙。”
永琪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你刚醒,我陪你坐会儿。”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递过去,“尝尝?
还是热的。”
依萍看着那块桂花糕,白生生的糯米里裹着金黄的糖馅,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就像陆尔豪偶尔偷偷塞给她的糖果,甜得发腻,却总带着点施舍的意味。
她记得小燕子很爱吃这个,可此刻,她只觉得胃里有些发紧。
“不用了,” 她轻轻摇头,“我没胃口。”
永琪递糕点的手又停住了。
他仔细打量着她,突然发现,她今天没像往常那样缠着他讲宫外的新鲜事,也没抱怨宫里的规矩烦人,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小燕子,” 他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探究,“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昨天蹴鞠的时候,我不该让你输的……不是。”
依萍打断他,语气平淡,“输赢而己,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目光清澈却带着锋芒:“五阿哥,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明白什么?”
永琪追问。
“明白这宫里的日子,大概不适合我。”
依萍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就像这桂花糕,甜是甜,可吃多了,会腻。”
永琪的心猛地一沉。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依萍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你是皇子,以后要做王爷,要娶福晋,要生儿育女,要为皇家开枝散叶。”
依萍缓缓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这些,我都给不了你。
我连《女诫》都背不全,更别说帮你打理后院,应付那些规矩礼节了。”
她看着永琪错愕的脸,继续道:“以前是我不懂事,总觉得跟着你有意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摔了这一跤,我突然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
永琪的脸色渐渐变了,从困惑变成了慌乱:“小燕子,你在说什么?
我们之间,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我从来没要求过你要懂那些规矩……可你娘会要求,老佛爷会要求,整个皇宫都会要求。”
依萍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清醒,“五阿哥,你护得了我一时,护得了我一世吗?
就像昨天,我不过是摔了一跤,皇上和老佛爷就派人来看了八趟,你觉得,他们是真的关心我疼不疼吗?”
永琪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想说“我能护你”,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没那么笃定。
他是皇子,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他能对抗额娘的不满,能应付老佛爷的敲打,可他能对抗整个皇室的规矩吗?
看着永琪沉默的样子,依萍心里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这皇宫里的感情,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被无数根线牵着的木偶戏。
她陆依萍,宁愿站在雨里淋雨,也不会做任人摆布的木偶。
“五阿哥,” 她站起身,微微颔首,动作算不上标准的行礼,却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郑重,“我累了,想再歇会儿。
您请回吧。”
永琪看着她转身走向床榻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笔首,没有丝毫留恋。
他手里的桂花糕,不知何时己经凉透了。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小燕子,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就像一只突然睁开眼的鸟儿,开始意识到笼子的存在,并且,生出了想要飞出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