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走后,依萍并没有真的躺下歇息。
她走到桌前,看着那盒几乎未动的桂花糕,指尖在冰凉的瓷盒边缘轻轻划过。
刚才的一番话,与其说是试探,不如说是摊牌的前奏。
她看得出来,永琪的错愕并非作假,他或许真的以为,只要他愿意护着,她就能在这深宫里安稳度日。
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愿意”二字——人心会变,处境会变,今日的“护着”,或许就是明日的“拖累”。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这次却不是永琪。
一个穿着湖蓝色宫装、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的丫鬟端着药碗走进来,是令妃身边常来走动的锦儿。
“格格醒了?
太医说您摔了头,开了副安神的药,奴婢给您端来了。”
锦儿笑着将药碗放在桌上,眼神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屋内,尤其是那盒几乎没动的桂花糕,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
依萍看在眼里,心里冷笑。
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永琪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怕是早就落入了旁人眼里。
“有劳了。”
依萍淡淡应着,并没有去看那碗黑漆漆的药。
锦儿却没立刻走,反而凑近了些,语气亲昵起来:“格格,您和五阿哥这是……闹别扭了?
刚才看五阿哥走的时候,脸色可不太好呢。”
她说着,拿起勺子搅了搅药碗,“其实五阿哥对您的心,宫里谁不知道?
昨天您刚摔着,他就守在这儿不肯走,皇上都发话让他回去歇着,他才肯挪步呢。”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永琪,又暗示了皇上对“小燕子”的看重,最后还隐隐透着点“你该珍惜”的意味。
依萍抬眼,对上锦儿的视线,笑容里带着点漫不经心:“锦儿姐姐想多了,我和五阿哥没什么。
只是我摔了头,脑子有点晕,不想说话罢了。”
她顿了顿,伸手拿起药碗,却没喝,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
药味很浓,带着些苦涩的草木气,闻不出什么异样。
可她不敢大意——在陆家待久了,对“汤药”这种东西,她总有种本能的警惕。
“这药……太医说要趁热喝才好。”
锦儿见她不动,又催促了一句。
“放着吧,等凉点再喝。”
依萍放下药碗,语气平淡,“我现在闻着这味儿,有点犯恶心。”
锦儿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小燕子”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但她毕竟是宫里历练出来的,很快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那也行,奴婢先伺候您漱漱口?”
“不用了,我想自己待会儿。”
依萍下了逐客令。
锦儿这才没再停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依萍脸上的平静就淡了下去。
她走到门口,确认锦儿真的走远了,才转身端起那碗药,径首倒进了窗边的花盆里。
泥土吸收了黑色的药汁,很快没了痕迹。
她不是不信太医,只是不信这宫里的“好意”。
谁知道这药里,除了安神的成分,有没有别的东西?
比如,让她更“听话”的东西。
处理完药碗,依萍走到梳妆台前。
镜子是黄铜的,打磨得很亮,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脸——眉眼灵动,带着股未经世事的娇憨,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己经换成了她自己的锐利与警惕。
这张脸,是她现在最大的伪装,也是最大的破绽。
“小燕子……” 她对着镜子里的人轻轻念了一声,指尖拂过镜中人的脸颊,“你的热闹日子,怕是要结束了。”
接下来,她需要更谨慎。
永琪那边己经起了疑心,宫里的其他人,尤其是那位看似和蔼、实则深不可测的令妃,恐怕也在暗中观察。
她必须尽快找到离开的机会。
正想着,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更急些,伴随着柳青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小燕子!
小燕子你没事吧?
我和柳红听说你摔着了,特意托人混进宫来看你!”
依萍眼睛一亮。
是柳青和柳红。
这两个在记忆里讲义气、重情义的江湖儿女,或许会是她离开这里的关键。
她快步走过去拉开门,果然看到柳青和柳红站在门外,两人都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看到依萍,柳红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燕子,你怎么样?
头还疼不疼?
那些宫里人没欺负你吧?”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依萍心里莫名一暖。
在这冰冷的皇宫里,这大概是唯一不带算计的关心了。
“我没事。”
她摇摇头,侧身让他们进来,飞快地关上门,“你们怎么进来的?
宫里守卫这么严。”
“嗨,托了点关系,扮成送菜的杂役混进来的。”
柳青大大咧咧地坐下,拿起桌上的一块桂花糕就塞进嘴里,“快说说,到底咋回事?
听外面人说,你从树上摔下来了?
你这丫头,都成格格了,还爬什么树啊!”
依萍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两人,眼神认真:“柳青,柳红,我问你们,你们想不想离开京城?”
柳青和柳红都愣住了。
“离开京城?
为啥啊?”
柳红不解地问,“你现在是格格了,在这儿多好,有吃有喝,没人敢欺负……好?”
依萍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冷意,“你们觉得,这笼子里的日子,真的好吗?”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高高的宫墙:“我想走,离开这里,回我的大杂院去,或者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你们……愿意帮我吗?”
柳青和柳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但他们没多问为什么,柳红率先点头:“你想走,我们就帮你!
你是我们的妹妹,不管你是小燕子还是格格,我们都跟着你!”
柳青也拍着胸脯:“没错!
这皇宫看着就憋得慌,你要是不想待,咱们就走!
大不了再回济南,凭咱们的本事,还能饿肚子不成?”
看着两人毫不犹豫的样子,依萍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就知道,这两个江湖儿女,比宫里这些锦衣玉食的人,更懂什么是“情义”。
“好。”
依萍点头,眼神坚定,“那我们从长计议。
这宫里耳目太多,我们得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