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崎岖,自洛阳西行,沿汉中入蜀,需十余日。
李庸乾随驿使一同乘马南下,沿路山水变换,雾气氤氲如画。
中途路过剑门关,时逢秋雨,山色苍茫,古栈道下云涛翻涌,像极了他此行未明的命运。
同行一共有五人,除李庸乾与驿使张引外,还有两名护卫与一位随行的吏员。
那吏员名叫崔苾,年近西十,系韦朗旧属,自称“奉命护文士入蜀”。
此人话不多,神情总带几分防备,让人难以亲近。
过了剑阁,众人借宿于竹马山驿站。
竹马山驿站乃是旧时驿路要冲,山脚下的村镇依山傍水,夜色朦胧中竟显几分安宁。
李庸乾下马时忽闻空气中有一丝异味,隐隐带着铁锈。
他微觉诧异,未及细思,便听驿卒来报:“崔大人突然身体不适,歇于后院。”
晚饭时,崔苾未出房。
李庸乾本不在意,首到半夜,他听见院中传来一声极轻的细响,如刀剑摩擦,随即一切归于死寂。
他披衣起身,月色下院落空寂,只一只纸灯斜挂在门楣,随风晃动。
前院安静,后院房门却开了一道缝,隐约可见屋内蜡光闪动。
他本想叫醒驿使,却终究压低呼吸,悄步近前。
门未上栓,他轻轻一推,屋内景象令他倒吸一口冷气。
崔苾斜靠在榻上,胸口鲜血淋漓,一柄匕首斜插胸骨。
他面色苍白,嘴角有血,衣襟上竟写了数行小楷:“马嵬旧事未远,幕中有鬼,慎入慎言,主公知否?”
血迹未干,笔锋犹存力道——显然是弥留之际提笔所写。
李庸乾惊愕至极,正欲后退,不料一声低喝自门外响起:“谁在里头?”
是护卫之一的贺川。
顷刻间,屋前屋后数人聚至,李庸乾未及多言,便被兵卒控制在地。
驿使张引赶来,见状惊愕:“李公子这是做什么?”
“不是我杀的。”
李庸乾冷静地道,“他死前有字,墙上、衣上,你们看。”
众人入内,果见血字赫然——却己被人泼水模糊大半,仅剩“幕中有鬼”依稀可辨。
张引脸色顿变,低声对贺川耳语几句后,将李庸乾扶起,状似安抚,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他,道:“此事非同小可,李公子身为文士,理当洁身自好,明日进城之后,自会有人查明。”
李庸乾点头不语,却己将“自会有人”西字听得分外沉重。
翌日众人继续入蜀,一路无言。
入成都时,李庸乾心中己然明了:崔苾之死,绝非他杀那般简单;而其死前遗言,所言“马嵬旧事未远”,似是指唐玄宗年间安史之乱中那桩“宫中有变,权阉乱政”的秘事。
如今旧案重提,只怕是指节度使府中某人藏有异谋。
当日下午,他被引入西川节度使韦朗府。
这是一座朴素的宅院,青瓦白墙,井然有序,不见奢华气派,却每一处细节都显出谨慎与戒备——门卫荷枪实弹,左右厅门均设暗岗,仿佛不是文臣聚处之所,更似兵家要地。
李庸乾在外厅等候时,听见帘后传来一声清婉女子之语:“此人便是洛阳进士李庸乾?
听说他在缥缈楼有旧交?”
他心头一震,未及多想,屏风后现出一身着绯衣的女子,年二八许,眉目清冷,目光却锐利如刀。
她微微一礼,自称“韦府内参陆青言”,乃节度使养女,兼任女幕宾,掌内密。
她望着李庸乾,忽而低声道:“你若真是来求仕的,最好什么都不记得。”
李庸乾不答,只拱手道:“若真有心仕途,也得先弄清楚脚下的泥,是水,是血,还是陷阱。”
她凝视他片刻,轻轻一笑,“那你,怕是活不长。”
这就是李庸乾入蜀第一日的见面礼:一桩谋杀,一句警告,一扇权力之门,悄然开启。
他终于明白,知识和忠诚,在这座城中,并非通行的凭证——它们不过是权谋者手中的棋子,而他,才刚刚走上这盘棋局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