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咸通十西年,秋。
东都洛阳,金风送爽,百花洲畔游人如织,九曲桥上笙歌未歇。
百年未衰的都城依旧繁华如画,酒肆茶坊,高门朱阁,南来北往的官员、商贾、歌伶与书生交织其间。
市井气热闹,佛钟与丝竹交响,若非细观朝堂风向,几无人知这盛世之下,根基己腐。
李庸乾便是这繁华之中的一粒微尘。
他背着书箱,独行于洛水之畔,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衫,脚上布履沾了尘。
他走过金谷园外高墙下的女伶车队,听得车内传出笑语香音,却并未回头。
他曾无数次梦想步入这座城池,入太学、中举子、佐名臣,参谋天下之局。
可如今,他人在城中,心却空落。
他在国子监旁的驿馆暂居,每日仍习字、临帖、读史,但目光早己不若从前炽热。
书卷里的礼义廉耻,与街头酒肆中醉倒的都虞侯、包间内官妓私语中的“卖官鬻爵”,仿佛不是一个世界。
“你看这天下,还能读书出头吗?”
有同窗在夜里饮醉,大笑着质问。
李庸乾未答。
他只望着窗外月色照在洛水,波光粼粼,像极了一个盛世的幻影。
那日,他曾去看过一场伎乐,是朋友硬拉着去的。
伎馆名为“缥缈楼”,坐落在旧王府改建的宅子里,传闻有一位新晋的清伶,姓赵名妍,是某位节度使私生之女,姿容绝代,能歌《霓裳羽衣》。
那一夜,帘卷微风,她歌声如梦,却在低吟“翠楼心事冷风中”时,眼神与他短暂交汇。
他心中微颤,却不敢言语。
自那日起,李庸乾心绪愈发飘忽。
他开始频频梦见城外烽火,梦见《春秋》里“乱世出士”的字句在血光中发亮。
他知道,这盛唐的金粉,正在剥落,而他,不知该藏身于庙堂,还是奔赴未知的乱世。
一日夜晚,城门即将闭合,他独自立在含嘉仓桥头,望着远山暮色。
风起,卷起落叶,也吹动他袖中的《平边策》。
他终于低声道:“若此盛世终将倾覆,我便做那负薪之人。
哪怕力微如蚁,也要试一试,挽山河于既倒。”
身后,是依旧灯火辉煌的东都城。
眼前,是一条通往未卜之地的官道。
咸通十西年九月初三,洛阳西关驿馆内,李庸乾拂去案上的尘土,摊开一封来自蜀中的信。
信纸上墨迹未干,却是越数千里由骡马急递而来,落款为“韦朗”。
韦朗,今西川节度使,镇守成都,自号“文德公”。
此人出身关中韦氏,曾任弘文馆校书郎,后因军功跃升,治蜀数年,声名两极:一方面政令尚清,讲求礼仪,号召文士入幕辅政;一方面亦好排斥异己,倚重亲信,府中多权谋。
此信言辞恳切,自称久闻李庸乾于洛阳小试锋芒,文名早传京辅,愿请其入蜀,为府中掌案参佐,兼校机密文书。
李庸乾垂目良久,不语。
他知道这绝非空穴来风。
三月前,他曾以“平边八策”为题,书一篇万余言的长文,建议诸节度分设文吏之职,厘清军政之界,兼推三年一次幕府文官考评之制,广为士林传颂,虽未正式奏入朝廷,却悄然传入几位藩镇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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