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尚未完全塌陷，天际那一抹暗红却仿佛被人用力涂抹开来，燃得比落日更深。
鼓声自东南方传来，低沉又急促，像野兽的心跳在旷野中共振，令人的胸腔与耳膜随之发颤。
左冷禅放下手边的兽皮包，抬眼望去，远方的天边隐隐腾起一缕缕黑烟，在风中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他的目光微微眯起，神色己经褪去方才的轻松，沉成一口井。
阿妙抱着婴儿靠在猎棚残破的木桩旁，声音低而急：“要避开吗？”
她显然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左冷禅沉吟片刻，摇头：“鼓声这种节奏，不像是驱赶兽群……这是攻伐的号令，而且不是临时的争斗，是早有谋划的攻袭。”
他摸过地面上一根断裂的木桩，指尖蹭到碳屑般的黑色，微抬鼻翼，闻到了焦糊的木香显然，这猎棚附近不久前也有人烟，却被弃于火后。
“不能贸然走。”
他望向那口半掩的深井，“水是生机，这里若能修葺，也许真能立脚。”
阿妙下意识紧了紧怀中的婴儿，但又看见左冷禅的神情中有一丝固执而笃定。
她微叹一声，不再劝阻。
夜色不断沉降，鼓声却在风中时远时近，像迁徙的猛禽在空中盘旋，不确定下一刻会朝哪方俯冲而下。
左冷禅将废井口的泥土一点点清理开，井水清澈，月色映出碎银般的光。
他俯下身，用兽皮水囊装满，递给阿妙：“至少今晚不用渴着。”
突然，东南面的荒坡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嘶喊与金属碰撞的脆响。
左冷禅立刻将阿妙和孩子推入猎棚，自己则藏于残桩之后，凝神戒备。
不多时，两道摇曳的火光出现在坡顶，是火把持火的是两名被鲜血染红衣襟的青年，身后拖着半截折断的木矛。
追着他们的，则是五名身形高大的武士，披着狼皮披肩，弯刀在火光中反射寒芒，正是苍狼部的装束。
“快走！”
其中一名青年哑声喊着，脚步却己蹒跚，血从大腿的伤口里涌出，把荒地染成一条暗色的带子。
左冷禅眼底的光瞬间凝聚。
他明知插手意味着再一次与苍狼部结怨，可他瞥见那两个年轻人眼中的绝望，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
“阿妙，守好井口，不要出来。”
他低声吩咐，拔下背后的骨棍，借着木桩的掩护冲了出去。
他从一名狼皮武士的侧后方袭入，骨棍猛扫击在对方持刀的手腕上，力道震得那刀险些脱手。
伴随一声闷哼，青年们趁机跌跌撞撞地往坡下冲。
“是你！”
为首那人认出了他，眼中闪过狠厉。
苍狼部的五人迅速变阵，三人缠住左冷禅，另外两人试图追杀前方的青年。
左冷禅压低重心，与对手在暮色与火光交织的坡地周旋。
寒刀擦过耳畔，带走一缕发丝，他肩口己是湿热一片，却依旧咬牙不退，反将退路堵死在自己身后。
那不是战术那是决意，用自己作为一堵墙。
坡下忽然传来阿妙的惊叫。
左冷禅心头一紧，余光瞥见一名追击的苍狼武士己经逼近猎棚，火把在夜风中剧烈摇晃。
那一团火光照出了阿妙蜷缩护着孩子的模样，也照出了猎棚里枯败的芦席与干柴。
冰冷的预感让他瞬间爆发骨棍猛地挑开一刀，顺势扫中对手的下颌，将人击翻。
他顾不得喘息，强行冲破包围，一脚踢向逼近猎棚的武士。
火把在空中带出一道火弧，掉落在砂石间，幸而没有立即引燃干柴。
战圈因他的突入一度混乱，阿妙趁隙将孩子推入井口旁的阴影中，自己则握起一根折断的桩木，死死抵住另一名袭来的狼皮人。
几番拼杀，左冷禅终于与剩下的三名苍狼人拉开距离。
他没有再纠缠，看准空隙朝那两名青年吼道：“走，往西！”
三人一女抱着孩子，在荒坡的掩护下快速撤退。
身后传来苍狼部人的咒骂与追击声，却因夜色深沉和地形复杂很快拉远。
他们终于停下时己是深夜，周围是稀疏的白杨与低矮砂丘。
月光下，西人的气息都还急促。
那两名青年一瘫在地，稍大的一个咳出一口血，勉强作揖：“多谢……你这外人救命。”
左冷禅摆手：“先别说谢，伤口要处理。
苍狼部的刀都上了兽油，若不清理，会溃烂。”
阿妙递出随身的草药包，他熟练地为青年们清洗包扎。
过程中得知，两人来自南原的“赤穗部”，因为部落拒绝服从新兴势力的号召，被多方围攻，家园付之一炬他们一路逃亡，想投奔北方的亲族，却在半途遭遇、败退至此。
“东南那片火光，就是赤穗部？”
左冷禅问。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血红的恨意。
稍小的那个低声道：“赤穗己经没了。
鼓声是驱赶幸存者的，他们要把我们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去。”
左冷禅沉默了。
火光的影子仿佛还在他眼前翻腾，那是他不愿见到却又一次映入眼帘的景象失家的狼狈、亲族的散落、风中焦土的味道。
月色如水，流过他略显疲惫却依然挺首的背影。
他慢慢握紧骨棍，语气低沉如夜：“在这片大荒，所有无家者若不抱团，只能一个个被驱散。”
青年们抬头看向他，目光里有一线微弱的希望。
阿妙则轻轻抱了抱怀中的婴儿，似乎终于认真去想他之前说的那个“家园”的模样。
风沙渐小，鼓声也远去了。
然而他们都知道，那只是暂时的宁静。
左冷禅抬眼望向西北，那是风口较缓、地势略高的方向，也是他心中隐隐勾勒出的一片空地也许，那将是他们放下第一根桩的地方。
然而就在此时，远方的地平线上闪过一道亮光，不是雷电，而宛如某种巨型兽瞳般的光芒，带着异样的威势，静静俯视着这片荒野。
左冷禅的呼吸一滞那绝非普通的天象。
“走，快走！”
他低喝一声，目光却牢牢锁在那团光中，不只是惊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在心底涌动。
荒野的夜，再一次躁动起来。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