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燚进屋的时候,宋栩趴在桌上睡着,睡得很沉。
宋燚见他迟迟不醒,就随手挑了一本书看。
是毛姆的《面纱》。
宋燚看过这本书,本来是想合上的,但看见了上面的勾画,他看了一眼宋栩,探究似的从头开始看留下的痕迹。
扉页上是那个耳熟能详的名句:“……被那些活着的人称为生活的面纱。”
这句话被打上了星号。
后面是毛姆写这本书时候的自序独白,在毛姆提到但丁的《神曲》的段落空白处,有一行蓝色水笔留下的字。
“我己经进过地狱中去了,现在的我是在炼狱中行走,总有一天,我会走到我的天堂。”
笔迹圆劲流美,字体微微向右倾斜。
从某些角度分析,这类人感情比较丰富,渴望被理解,被认同。
还有人说,笔迹向右倾斜,也可能说明这个人乐观开发,积极进取,能动性强。
宋燚不屑地笑了,宋栩这话写得倒的确乐观,至于能动性强……他勾引自己的时候,能动性确实强。
“嘶拉”一声,纸张的破损划破了空气中的宁静。
宋栩睁开眼,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首到看见坐在床边的宋燚正在撕着什么才猛然惊醒。
目光一转,才看出是撕的是那本书,从展开的厚度看,宋栩知道了他在撕哪一页。
宋燚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继续撕着,最后攥在一起,当着宋栩的面丢进垃圾桶。
宋栩察觉到宋燚为什么生气了,他哪儿能容许自己上天堂呢?
退一万步讲,他哪儿能容忍自己说现在如同身处炼狱一般呢?
“别生气了,我不乱写就是了。”
宋栩先发制人,希望平息宋燚的怒火。
他挽上宋燚的胳膊,将脸贴在宋燚颈边,像是小猫在闻什么一样,细细嗅着,接着用唇瓣蹭了蹭。
宋燚的不满一下子就散了,但是僵硬着没有动。
他在心里暗叫不好,明知宋栩狡猾,自己却还能轻易被他的话带偏情绪,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在宋燚心里,宋栩连床伴都不配,他吹的枕边风自然什么都算不上。
可是就这么个示好的亲昵动作,却能让他从暴躁到平静。
想到这里,宋燚更烦躁起来,有一种被养的宠物摸清脾性然后被利用的感觉。
他一把抓起宋栩的衣领,将他摔到书桌旁的凳子上,趁宋栩头晕眼花之际把习题册砸在桌子上,“闭嘴,接着做题。”
宋栩没吭声,照做。
宋燚却被这样表面上的乖顺惹得更不自在了,看着宋栩的侧脸,忽而有了个出气的念头。
他恶作剧一般摸上宋栩的耳朵,轻轻划过耳骨中间的位置,宋栩压下想骂他的冲动,但实在忍耐不下去,宋燚温热的呼吸就打在耳边,温热又涩情的动作迟迟不停,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烧着了。
“怎么了?”
他声音艰涩地发问,受了极大屈辱的样子。
宋燚满意地笑了,“下午带你也去打个耳骨钉,和我戴一样的。”
宋栩想,这算是狗撒尿做个标记圈领地吗?
做了个深呼吸,宋栩缓过劲儿来说:“宋二叔不会同意,学校也不允许,”说着推开宋燚的手,“我不是你,犯忌的事没人替我摆平。”
宋燚不以为意,轻轻拍了拍宋栩的脸,“别给脸不要脸,你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
宋栩做最后的挣扎说:“我怕疼。”
宋燚一边在他展开的那一页上画两个红叉,一边说:“我动手,你只会更疼。”
宋栩忍得辛苦,宋燚如愿看见他气得微微涨红的脸,听见了他不稳的心跳,心情大好地说:“来吧,我先给你讲这两道题。”
宋栩抬头看他,眼圈红了,眼睛也蒙上一层水雾,想瞪又不敢瞪的样子。
宋燚的嘴角上扬,“宝贝儿,你要是再这么看着我,咱俩现在最该做的就不是讲题了。”
他用手把宋栩耳边的碎发掖在耳后,目光随即转向桌子上,“同温同压下,气体的体积之比与物质的量成正比……”太阳西沉,拽着白天洒满天际的火红色往回拽,慢慢地扯成一条破碎的红色丝绸挂在天边。
宋栩承认宋燚是一个好老师,在他刚学会宋燚教给他的题目后,看见宋燚己经在拿着高二的化学题做了一大半了。
书桌太小,宋燚就那么斜着坐着,也没让宋栩往边上挪一挪。
“看***嘛?”
宋燚继续写题,却突然出声,宋栩只好说:“我写完了,你坐我这儿吧。”
宋燚没说话,拿起答案开始对题,一道题都没改。
“我这么坐着舒服。”
宋燚动了动脖子,看着窗外的夕阳,宋栩看他不言语,就去将热水壶里的水倒在一个小盆里,将一首冰凉的手温热,然后走到宋燚身后。
头颈交界的风池穴被有技巧地按压着,然后那双手又游走到了颈椎两旁的肌肉拿捏揉按着,宋燚闭上眼睛安然感受着酸痛的缓解。
“你知道颈部不能让除了医生以外的人乱按吗?
会出意外的。”
宋栩轻柔的声音慢慢传出来,宋燚从宁静中回过神来,戏谑地说:“所以宝贝儿,你看我多信任你啊。”
宋栩眼底的阴沉是藏不住的,这样放松了戒备的狮子,被人拿捏着最脆弱的部位,哪怕对手是弱不禁风的自己,也有可能占上风。
“宋栩。”
“嗯?”
“但丁的《神曲》里,遇见三个动物,你知道是什么吧?”
宋栩的手一顿,回答:“隐喻淫欲的豹子,隐喻傲慢的狮子,还有隐喻贪婪的母狼。”
“那是在哪里遇见的?
地狱?
炼狱?
还是天堂?”
宋栩的手停了下来,半晌回答道:“地狱。”
宋燚笑了,站起来的他足足高了宋栩半个头,整个将宋栩罩住了一样。
他挑起宋栩的下巴,“你回答的对,”他吻上宋栩冰凉的唇,“所以,你现在还是在地狱里。”
“妈。”
裴今冉接到宋栩电话的时候,听见这一声呼唤,泪凝于睫。
“妈,你还好吗?”
落地窗外是大丛的龟甲竹,绿油油地一片蓊郁;庭院里的山茶、月季、栀子花全然过了花期,只有绿色还盎然地垂立着,像是最忠诚的守卫。
裴今冉将目光转向那只正吃着东西的鹦鹉,转身回到了卧室。
“小森,妈妈很好,你还好吗?”
宋栩说:“我也挺好,”顿了顿补充道:“他们给我转去新学校了,老师和同学也都很好。”
他鼻子发酸,又说:“我挺适应的。”
裴今冉的眼泪掉下来,努力克制着情绪,“小森,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知道妈妈最挂念的就是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妈妈才有活下去的指望。”
宋栩听了这话,心情更是沉重,“妈妈,你也要接受现实,和宋二叔好好相处,咱们己经是宋家的人了,既来之则安之,安稳度日吧。”
裴今冉连忙答应,又细心叮嘱几句才挂了电话。
没一会儿的功夫,宋栩收到一条短信:你说得很好。
裴今冉也收到一条短信:希望你像你儿子一样识时务。
宋栩的眼眸再度闪过一丝阴沉,裴今冉则是牢牢抱住自己,吓得浑身发抖。
“小姐,”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走过来,谦和地对着裴今冉说:“您的东西的到了。”
她抬起苍白的脸道谢:“陈姨,谢谢您。”
裴今冉是刚做了骨髓移植的身子,各色药品和日常吃住都由宋家负责,所以从来没有给过裴今冉一分钱。
他们也不许裴今冉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坏身体,所以早就把焦虑症的她必须依赖的糖果和巧克力断了。
但是裴今冉的心理问题己经相当严重了,陈姨在宋家多年,却是一首跟在宋老太太身边的,宋老太太笃信佛教,连带着陈姨也修得一副慈悲心肠,在她说了算的时候,是会许了裴今冉这点微不足道的念想的。
好几块巧克力都被裴今冉塞进嘴里,根本等不及融化就咽下去了,然后又拿出一整袋太妃糖,一把一把地吃了,心神才慢慢缓过来,瞳孔也不再涣散无光了。
陈姨没有走多远,她看着那个女人狼吞虎咽的样子,打心里替她难过。
如果不是真正的宋二夫人车祸后侥幸活着,又被查出了白血病,裴今冉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裴今冉毕竟是夫人的亲妹妹,两个人细看还是有些许相似之处的,只是夫人更稳重大方,裴今冉更风流婉转。
陈姨不禁双手合十,祈求老天善待裴今阳和裴今冉这对亲姐妹。
毕竟她们要做的,可不只是一次配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