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站到我身后来”脱口而出时，陈明远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在公司的会议室里，面对甲方的刁难，他曾无数次用这种沉稳的语气对下属说“我来处理”；在家庭的战场上，面对前妻日益尖锐的指责，他却把这句话咽了回去，选择了沉默。
此刻，它却如此自然地，在这个堆满杂物的书房里，对着一个连阵营都分不清的十一岁孩子，重新响起。
“哦……哦！”
小宇手忙脚乱，操控着他的牛头人猎人“星辰”笨拙地向后跳，结果撞到了一块石头，视角乱晃，更看不清局势了。
陈明远的小圣骑士“明镜”则上前一步，精准地卡在了那个潜行而来的暗夜精灵盗贼和儿子之间。
尽管只是个1级号，穿着粗布袍，手里提着最简陋的训练用锤，但那挺首的背影，莫名有了一种名为“守护”的意味。
盗贼显然也看到了他们，潜行状态解除，露出了纤细的身影。
他（或她）围着这两个奇怪的组合绕了半圈，似乎在评估风险。
一个1级圣骑士，一个刚复活半血的牛头人新手猎，看起来像是送到嘴边的荣誉。
陈明远没有动，也没有先手攻击。
在PVP的古老法则里，先动手的，未必能笑到最后。
他只是稳稳地站着，像莫高雷草原上那些沉默的石碑。
小宇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手指悬在键盘上，不知道该按哪个键。
“爸，打不打？
我们二打一！”
“别急。”
陈明远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在犹豫。
我们等级低，他杀了也没多少荣誉，反而会染上‘嗜血’debuff，容易被怪打。
他不傻。”
果然，那盗贼绕了几秒后，似乎觉得无利可图，又或许是觉得这对父子组合过于怪异，最终一个转身，重新进入潜行，消失在金色的草浪中。
危机解除。
“切，怂包！”
小宇立刻恢复了嚣张气焰，挥舞着手里的小破弓，“爸，你刚才怎么不上啊？
我们肯定能干翻他！”
陈明远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鼠标，掌心有点汗。
他笑了笑，没解释PVP的复杂心理博弈，只是说：“我们的目标是做任务升级，不必要的架，能不打就不打。
记住，在这里，活着，才能看到更多的风景。”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宇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迅速别过头，盯着屏幕，含糊道：“……快点，爸，任务还没做完呢，那些土狼还在那儿呢！”
那声清晰的“爸”，他叫了。
陈明远心里那点因为失业和离异带来的苦涩，仿佛被这声呼唤冲淡了些许。
他“嗯”了一声，操作着圣骑士跟上：“这次我先进攻，你在我后面输出。
注意你的自动射击，别引到旁边的。”
这一次，战斗变得有条不紊。
陈明远的圣骑士顶在前面，承受着土狼的撕咬，虽然血量下降得很快，但步伐稳健。
小宇的猎人在后面，一箭一箭地射着，虽然准头堪忧，但总算没有再ADD。
当最后一只土狼哀嚎着倒下时，小宇兴奋地一挥拳：“搞定！
简单！”
陈明远看着自己几乎空了的血条，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坐下喝水吃东西回复状态。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他略显稀疏的头发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陈明远耐心得像在带一个刚入职的实习生。
他教小宇如何与NPC对话，如何看任务说明里的坐标，如何利用M键大地图规划行进路线，避免重复跑图。
“爸，这跑路也太慢了吧！
连个自动坐骑都没有吗？”
“任务说明要看清楚，它让你找的‘遗失的怀表’就在那棵树的树根下面，不是让你把整个地图犁一遍。”
“啊！
我又掉水里了！
这牛头人游泳真笨！”
“注意你的耐力条，跳久了会累，跑不动。”
抱怨声中，磕磕绊绊里，小宇的牛头人猎人“星辰”身上开始陆续换上几件绿色的任务装备，等级也慢慢提升到了5级。
陈明远的小圣骑士始终跟在后面，像个沉默的守护者，偶尔在他引到太多怪时冲上去分担压力，在他血量危急时，笨拙地读一个最初级的圣光闪现——尽管那治疗量微乎其微。
“好了，现在你可以学捕捉宠物了。”
陈明远提醒道。
“真的？”
小宇立刻来了精神，“抓什么好？
要抓个最猛的！”
“前期，先抓个耐抗的，比如野猪或者熊，能帮你扛怪。”
小宇显然对“耐抗”不感兴趣，他的目光早己被莫高雷草原上那些威风凛凛的狮子（狩猎捕食者）吸引。
“不！
我要抓那个！
那个帅！”
结果不言而喻，试图单挑同级狮子的“星辰”再次扑街，灵魂状态跑回尸体。
陈明远没有责备，只是在他复活后，带着他找到了一头等级较低的草原狼。
“先从这个开始，熟悉技能。
等我们强大了，再来抓狮子。”
小宇撇撇嘴，但还是照做了。
当驯服野兽的进度条读完，那头灰色的草原狼名字变成绿色，乖巧地蹲在他身边时，他脸上露出了巨大的成就感。
“哈哈！
我有宝宝了！
以后你就叫……‘灰太狼’吧！”
看着儿子兴奋地指挥着他的“灰太狼”去攻击一只可怜的陆行鸟，陈明远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键盘鼠标的声响和儿子时不时的惊呼或抱怨。
窗外，夜幕己经开始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他瞥了一眼儿子专注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了刚回家时的刻意张扬和不安，只剩下纯粹沉浸在某个世界里的快乐。
这种快乐，他曾经也有过，在很久以前。
也许，这条路没有走错。
“爸，”小宇忽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们接下来去哪？
这里任务快做完了。”
陈明远点开地图，鼠标移动到北方。
“穿过贫瘠之地，我们去十字路口。
那里的任务更多，也更危险。”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郑重。
“那里是真正的部落领地，也是……真正的冒险开始的地方。”
“危险？
怕什么！”
小宇一挺胸脯，拍了拍旁边的“灰太狼”，“我有宝宝，还有你呢！”
陈明远笑了笑，没有说话。
是啊，还有我呢。
他移动鼠标，点击了圣骑士的“跟随”指令，让“明镜”默默地跟在那个高大的牛头人身后。
就像他，在现实世界里，也会默默地、坚定地，站到儿子的身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