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阮青禾在医院的走廊里狂奔，消毒水的气味刺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像是有人往鼻腔里灌进碎玻璃。
走廊的白炽灯管嗡嗡震颤，在视网膜上烙下青紫色的残影。
阮青禾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那双脱胶的帆布鞋早被血污浸透，此刻正蜷缩在急诊室的角落里，像两条被剖开肚腹的死鱼。
护士递来的账单簌簌作响，纸页边缘割破她食指关节。
“晚期肾衰竭，换肾手术费八十万。”
墨迹未干的诊断书像张***判决，右下角红章晕开半片血雾。
她数了三次零，每次数到第西个零时，数字都会在泪膜里扭曲成毒蛇的獠牙。
------回忆上个月回家时，母亲正蜷在藤椅上织毛衣。
灰毛线团滚进床底，织针戳破指尖的血珠滴在衣襟上，晕开暗红的花。
阮青禾蹲身去捡，摸到母亲脚踝浮肿得像发酵的面团。
“妈，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她攥住母亲的手腕，皮下凸起的骨节硌得掌心生疼。
母亲抽回手的动作太急，搪瓷缸里的安眠药瓶叮当坠地。
白色药片撒进煤灰里，像被碾碎的月光。
“年纪大了都这样。”
母亲笑着往她碗里夹红烧肉，自己只喝飘着两粒葱花的稀粥。
碗底磕掉漆的地方，露出锈色的伤痕。
那件未织完的毛衣还搭在椅背上，袖口用红线绣着“禾”字。
阮青禾临走前偷偷翻过母亲的药箱，最底层的病历本被撕去半页，残留的纸屑上能看到“肌酐值”后面跟着三个触目惊心的惊叹号。
------现实“王医生，能不能先做透析？
钱我一定凑齐……”阮青禾抓着医生的白大褂，指甲在布料上勾出细小的丝缕。
袖扣硌在她掌心，是朵冰冷的金属玫瑰——这让她想起上周在垃圾站看到的婚戒，铂金戒圈裹着馊饭粒，内壁刻着“Love Never Fails”。
医生叹了口气，钢笔尖在病历上划出沙沙的响，像春蚕啃食桑叶。
“最多拖三个月。”
他说这话时盯着窗外的梧桐树，一片枯叶正巧落在窗台，叶脉纹路恰似透析仪的导管。
安全通道的绿色应急灯把她的影子钉在墙上。
通讯录列表像条垂死的蜈蚣，在屏幕裂纹间痛苦扭动。
大伯的咳嗽声混着麻将哗啦响：“青禾啊，你堂哥结婚还欠着房贷……”高中同桌的呼吸声停顿了三秒：“我老公管钱管得紧……”电话那头传来婴儿啼哭，忙音切断了未尽之言。
典当行的玻璃柜台结着雾，阮青禾摘下脖子上的玉坠。
红绳是被体温焐热的，观音眉眼低垂，玉料里絮状的纹路像父亲临终时呼出的白气。
十七岁生日那晚，父亲在ICU用插满管子的手为她系上这枚玉坠，监控仪的心电图突然拉成首线，成了她人生最昂贵的生日礼物。
老板的放大镜折射出畸变的观音脸，裂纹突然爬上慈悲的唇角。
“玻璃仿的，五十块。”
纸币递过来时沾着烟味，第五套人民币的盲文凸点硌得她掌心发痒。
医院后巷的垃圾桶溢出馊掉的盒饭，酸腐味裹着泪往喉咙里钻。
阮青禾蹲在污水横流的地面干呕，指甲缝里嵌着玉坠红绳的纤维。
排水沟里的蟑螂爬过她脚背，暗红鞘翅泛着油光，像微型救护车的顶灯。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蓝光刺破黑暗：霆琛集团急聘总裁生活助理，月薪面议。
招聘页面的金色LOGO浮在脏水洼里，她伸手去捞，指尖触到尉迟凛的侧脸——男人在集团官网的照片被涟漪撕碎又聚合。
水中的倒影忽然变成父亲的脸，糖葫芦的竹签从太阳穴穿出，糖浆混着脑浆往下淌。
垃圾堆里传来野猫厮打声，她摸到半瓶未喝完的葡萄糖注射液。
玻璃瓶身的裂纹像蛛网，粘稠液体滑过喉管时泛起铁锈味。
远处住院部的灯光渐次熄灭，某个窗口飘下纸钱般的缴费单，落在她脚边时显出“尉迟”二字的水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