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句点。
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着02:47，收购案最终协议终于校对完毕。
总裁办公室的智能灯光自动调成暖橘色，他仰靠在真皮座椅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星空投影。
这是整个楼层唯一亮着的房间，三百米高空外的城市在雨幕中沉默，像一座被按了暂停键的钢铁森林。
手机在实木办公桌上震了震，弹出第十三条未读消息。
庆功宴请柬、私人医生发来的体检报告预警......他划开直播软件时自己都觉得荒谬，这个三年前装机时随手下载的APP，此刻竟成了逃离现实的诺亚方舟。
"欢迎来到瑶光小屋～"清泉般的嗓音猝不及防漫过耳际。
画面里穿米色针织裙的姑娘正把长发绾成蓬松的丸子头，暖光灯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边。
林逸的拇指悬在退出键上方，突然瞥见她手腕上晃动的星月手链——和十三岁那年他在瑞士夏令营弄丢的那条，一模一样。
"今天要教大家用紫光檀木做星月手环哦。
"苏瑶举起刻刀，刀尖在木料上灵巧游走。
直播间背景是整面原木书架，塞满《敦煌纹样考》《珐琅工艺史》这类冷门书籍，窗台上摆着正在晾干的矢车菊标本。
林逸看着木屑纷纷扬扬落在她围裙上，忽然想起并购案中那些被自己亲手拆解的老牌企业。
同样是雕刻，有人创造温暖，有人制造废墟。
这个认知让他喉头发紧，下意识点开礼物栏。
"谢谢'L'的星空战舰！"苏瑶抬头看镜头时，鼻尖沾着一点木屑，"不过这位朋友，手工直播不需要破费啦。
"她笑着用刻刀挑起木屑，"看，这才是真正的星辰大海。
"弹幕突然疯狂滚动。
[瑶瑶快看！这位大佬连送二十艘战舰！][新老板糊涂啊][这得是平台年度榜一大哥了吧]苏瑶却放下刻刀，凑近镜头仔细辨认ID："是刚才那位'L'吗？"她托着腮思索片刻，忽然从旁边抽了张宣纸，"这样吧，我给您画幅星空图当回礼好不好？"林逸看着屏幕上晕开的水墨，笔尖在银河间游走时带起的细碎金粉，像极了苏黎世湖畔的流星雨。
他鬼使神差地发了今晚第一条弹幕：为什么选这么冷门的直播内容？"因为..."苏瑶笔尖顿了顿，一滴靛蓝颜料在宣纸上洇成星云，"真正的星光要抬头才能看见呀。
"她将完成的水墨画对准镜头，漫天星辰下隐约可见敦煌飞天的衣袂，"就像有些美好，需要放慢脚步才能发现。
"林逸感觉心脏被什么轻轻攥住。
收购案带来的钝痛，股东施压产生的焦虑，在这个瞬间突然有了具体的形状——是困在琥珀里的飞虫，是锁在保险柜里的童年画册。
他扯松领带，指尖在输入框停留许久：如果...找不到抬头看星空的理由呢？弹幕突然安静下来。
苏瑶撑着桌面起身，整个画面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推开窗户，带着雨气的夜风卷起案头宣纸，城市灯火在她身后流淌成地上的银河。
"那就闭上眼睛。
"她将手机举到窗前，雨滴敲打镜头的声音清晰可闻，"听，这是星星落在人间的脚步声。
"雨滴在手机麦克风上绽开的声响，让林逸想起十五岁那年独自攀登马特洪峰的经历。
冰镐凿进岩壁的脆响混着雪粒扑簌簌坠落，和此刻耳机里细密的雨声竟有三分相似——都是寂静深渊里，忽然照进来的一束光。
苏瑶的直播画面在雨中微微颤动，她将手机架在窗台，转身从檀木匣里取出支竹笛。
当《姑苏行》的旋律混着夜雨淌进耳膜时，林逸发现自己正无意识摩挲着衬衫第三颗纽扣。
这是母亲在他第一次收购成功后送的古董袖扣，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
"今天提前下播啦，大家记得喝杯热牛奶。
"苏瑶对着镜头挥手时，发梢还沾着细碎雨珠。
林逸看着骤然黑屏的界面，直到手机自动锁屏才惊觉自己竟保持同一姿势看了四小时直播。
晨光漫过***玻璃幕墙时，特助陈雯抱着文件进来，看见总裁正对着份直播平台调研报告出神。
她瞥见屏幕上"非遗文化传播"的关键词，立刻打开平板："需要联系MCN机构做文化营销吗？最近有几个...""不用。
"林逸用钢笔尾端轻点桌面，"帮我注册个新账号，要最高权限的隐身模式。
"当晚十点，苏瑶刚打开直播间就收到特别提示。
[特别关注用户L进入直播间]的烫金特效在屏幕上方流淌，她调试麦克风的手顿了顿："欢迎L先生。
"镜头扫过工作台，林逸发现那些紫光檀木料变成了残荷标本。
苏瑶正在裱糊洒金宣纸，簪子松垮垮挽着长发："今天教大家做干花团扇，材料包里有我配好的...呀！"调色盘突然打翻，靛青颜料顺着桌沿滴在月白裙裈上。
弹幕瞬间刷过成排[哈哈]，苏瑶却对着污渍比划："像不像敦煌壁画里的青金石颜料？"她蘸取颜料在裙摆勾了枝并蒂莲，"看，瑕疵也能变成惊喜。
"林逸的钢笔在收购方案上洇出墨点。
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否决的文创项目——市场部说那些非遗改造方案"不够商业化"。
此刻苏瑶裙摆摇曳的莲花，像记温柔的耳光。
[L赠送梦幻城堡x10]苏瑶对着满屏特效叹气："L先生，您这样我要关打赏功能了。
"她忽然凑近镜头，琥珀色瞳孔映着台灯光晕，"不如我们换个玩法？您说个图案，我现场设计。
"林逸指尖悬在键盘上。
落地窗外星河般的城市灯火突然让他想起苏黎世天文台的观星夜，父亲在电话里说"玩够就回来继承家业"时的冰冷语气。
星空下的并蒂莲弹幕炸开锅时，苏瑶已经裁开洒金宣纸。
她将干枯的荷瓣拼成星系，用银丝勾勒星轨，忽然哼起吴侬软语的小调。
林逸的咖啡凉在杯中，他发现自己竟能跟着轻叩节拍——这是并购案谈判时用来计算对方心跳频率的习惯动作。
团扇完成的刹那，特助突然敲门进来："林总，瑞士那边的视频会议..."林逸抬手打断，直到看见苏瑶把团扇对准镜头："传说对着月光转动这把扇子，能看见想念之人的模样。
"当晚林逸的劳斯莱斯幻影停在老城区的巷口。
他望着三楼暖黄的窗光，苏瑶正在窗边给团扇系流苏。
手机震了震，新注册的账号收到私信：[地址给我呀，给您寄团扇~]林逸熄灭屏幕。
后视镜里星空顶的光点落在他眉骨，与二十岁在华尔街操盘时不同，此刻胸腔里灼烧的冲动，比当年做空原油期货还要危险百倍。
三天后苏瑶收到同城快递。
素白礼盒里躺着支黑檀木簪，簪头嵌着碎钻拼成的星月。
便签上是遒劲的行楷："回礼。
L"她对着阳光转动木簪，发现暗纹竟是敦煌飞天纹样。
当晚直播时，苏瑶将木簪别在发间："谢谢L先生的礼物，不过..."她忽然翻开《敦煌纹样考》，指着某页壁画，"您不觉得这个持莲天女的璎珞，和簪子上的纹路很像吗？"林逸手一抖，威士忌溅在收购合同上。
那是他特意请故宫修复师绘制的纹样，这姑娘居然一眼看穿渊源。
弹幕还在刷[土豪追星新套路]，苏瑶却支着下巴笑："您是不是去过莫高窟？去年我在窟里临摹时..."话没说完，直播间突然黑屏。
林逸猛地起身，西装扣子刮落桌角的汝窑茶宠。
陈雯的电话来得及时："技术部说是普通故障，但修复需要十分钟。
"等画面重新亮起时，苏瑶正抱着吉他唱《月牙泉》。
她发间的木簪在镜头前泛着温润的光，背后书架最上层，露出半截泛黄的画轴——林逸眯起眼睛，那分明是苏富比春拍流拍的晚清敦煌水陆画。
明天有空喝咖啡吗？这条私信林逸反复删改七遍。
发送成功后，他扯开领带走向落地窗，三十八楼的寒风扑面而来。
手机亮起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竟在数对面大厦的霓虹灯闪烁次数。
[好呀，但只能去我常去的书屋哦~] 附加的定位是家藏在弄堂里的独立书店。
林逸看着地图上跳动的红点，突然想起并购案里那个死活不肯卖祖宅的老匠人。
都是这般固执地守着心中的星光。
次日秋雨初歇。
林逸提前两小时来到"拾光书屋"，深灰色高定西装与满墙旧书格格不入。
店主是位银发老太太，给他端来手冲咖啡时轻笑："瑶瑶常坐的座位留着呢，窗边第二个位置。
"苏瑶推门进来时，林逸正翻着本《敦煌乐舞研究》。
阳光透过格窗描摹他侧脸，修长手指划过泛黄书页的模样，像极了她在220窟临摹过的听法菩萨。
直到看见他腕间熟悉的星月手链，苏瑶才确信这不是梦境。
"原来星空战舰先生长这样。
"她将帆布包里的团扇放在桌上，琉璃坠子叮咚作响，"不过您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林逸合上书，露出书脊上的藏书印——正是苏瑶在直播间展示过的私章。
"苏小姐和我想象的也不一样。
"他指腹抚过团扇上的银丝星轨，"能画出这样星图的人，我以为会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学究？"苏瑶笑着抽出钢笔，在餐巾纸上勾了串飞天乐伎，"我导师总说，敦煌艺术不是供在博物馆的标本。
"她笔尖忽然停顿，"就像真正的星光，不该被困在望远镜里。
"雨又下了起来，水珠顺着瓦当滴在青石板上。
林逸听着苏瑶讲述在莫高窟临摹的日夜，那些起甲的壁画、剥落的彩塑，渐渐与记忆中收购案里被拆解的老字号重叠。
他握紧咖啡杯，忽然发现白瓷杯底印着句诗：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暮色渐浓时，苏瑶从帆布包掏出个缠丝玛瑙盒："回礼。
"打开是枚残缺的唐代海兽葡萄镜，"捡到的壁画残片镶的，照照看？"林逸在铜镜斑驳的纹样间望见自己的眼睛，那里不再倒映着K线图和并购协议，而是苏瑶袖口沾染的靛蓝颜料，像从敦煌壁画里裁下的一角星空。
秋雨在琉璃瓦上敲出清越的声响，林逸望着茶盏中浮沉的明前龙井，忽然想起苏瑶发间那支檀木簪流转的光晕。
这是他们第三次在拾光书屋见面，窗棂外梧桐叶落了三回，苏瑶帆布包上多了串他送的敦煌九连环挂坠。
"您确定要赞助这个项目？"苏瑶将《敦煌儿童美育计划书》推过桌面，羊皮纸卷轴扫落几粒桂花糕碎屑，"我们连公益团队都算不上，只是几个美院学生在洞窟做临摹教学。
"林逸用钢笔尾端轻点"成本预算"栏："这里少算了两台4K投影仪。
"他掏出私人印章在尾页按下朱砂印，"下周我的助理会联系莫高窟研究院。
"苏瑶按住卷轴的手微微发抖，她认得这个冰裂纹瓷印——上月拍卖会上以千万成交的北宋官窑私章。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雨声，她慌乱中碰翻茶盏，褐色的茶汤在计划书上洇出飞天轮廓。
"小心烫。
"林逸抽出方巾裹住她指尖，檀香混着龙涎香的气息漫过来。
苏瑶发现他今天换了条靛青领带，暗纹正是她昨日直播画的缠枝莲。
雨幕将世界隔绝成模糊的水彩画。
书店阁楼忽然传来琵琶声，老太太在哼敦煌遗书记载的《望月婆罗门》。
苏瑶跟着轻敲节拍，腕间星月链坠与林逸的袖扣发出同样频率的轻响。
"林先生知道这是第几窟的曲谱吗？"她蘸着茶水在桌面画飞天，"我第一次进285窟时...""西魏时期，青金石颜料绘制的五百强盗成佛图。
"林逸突然接话。
他解开袖扣，露出内侧镌刻的梵文，"家母是敦煌文化基金会理事长。
"苏瑶的瞳孔倏地放大。
她终于明白为何每次提到壁画修复，他总能精准说出矿物颜料的配比。
暮色漫进窗格时，林逸的影子斜斜覆在她的素描本上，像佛经里说的"摩尼宝珠投暗室"。
次日晚间的直播，苏瑶特意换上林逸送的月白襦裙。
镜头对准工作台时，弹幕突然暴涨——画面角落露出半截青金石颜料盒，正是某位匿名用户上周打赏的"星空战舰"兑换的。
"今天教大家用苏麻离青画缠枝纹。
"她执笔的手有些发抖，这种产自波斯的昂贵颜料，是今早神秘出现在工作室门口的。
[L赠送星空战舰x10]苏瑶忽然将镜头转向窗外："给大家看看真正的星空战舰。
"夜空中划过国际空间站的银光，弹幕纷纷截图时，她轻声说："有些光芒不需要用钱衡量。
"直播结束后，苏瑶在颜料盒底发现张洒金笺：抱歉，只是不想看你用替代颜料过敏。
她对着月光辨认出这是收购案文件专用纸，突然笑出泪来。
周末的敦煌特展人潮涌动。
林逸站在《五台山图》全息投影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