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许梨十二岁，顺利考入川城七中，她提前报名，想不到恰巧高了录取原分数线1分，原录取分数线164。
更巧的是，他们有很多小学同学一同考入了七中。
贴着“计云开”三个字的报名表掠过眼前时，她突然屏住呼吸——那名字墨迹未干，最后一笔尾锋翘起时像初绽的梨花枝。
初秋走廊光线切割着分班表，许梨的手指在10班名单上停住。
后颈突然袭来温热的呼吸，白燕耳挑染成栗色的发梢扫过她耳垂。
“你忘不了我们的吧”少女仰着下巴，“跟我们一起玩，好吗？”
初一分班，她在10班，隔壁就是十一班，隔壁左边八班。
许梨盯着对方领口晃动的银色蝴蝶吊坠，嘴角挤出的笑像被雨淋皱的糖纸。
三个人的影子在油渍斑驳的小吃巷里交叠成别扭的团块。
下教室楼梯时，别人说过一句：“有病吧，吃饭都排不上队了，你们不吃，我们还要吃呢！”
“我们就要挽着手，要你管！”
白燕耳像炸毛的孔雀猛地转身，许梨却倏地抽回手臂，白燕耳顶了顶腮。
蒸腾的食堂人潮涌来，便像受惊的蜗牛蜷进校服领口。
攥着不锈钢饭盒的指节发白，连呼吸都掐成细线，偏暗哑的“借过”还未出口，早被推搡着挤到墙根——镜片蒙着雾气，童然染成粉色的马尾辫在视线里晃成模糊的星点，终究坠入人海。
午食堂蒸腾的雾气里，许梨的眼镜在裤兜发烫。
她踮脚凑近模糊的菜牌，鼻尖几乎贴上不锈钢餐台的瞬间，膝盖突然撞到滚烫的汤桶。
油花在瓷砖炸开的刹那，周围爆发的哄笑惊飞了她睫毛上的汗珠。
身旁的同学大声笑道：“哈哈哈！
求婚该用玫瑰啊！”
不知谁的调侃刺得她耳尖烧得通红。
少女单膝跪在油汤里的剪影，被日光切割成滑稽的皮影戏。
不锈钢饭盒磕碰的脆响在耳膜炸开，许梨垂头盯着油污斑驳的鞋尖，数学老师敲击餐车的咚咚声忽然绞成尖刺。
有男生吹着口哨经过时，她脖颈后的寒毛竖成麦芒。
那声“哈哈哈”的尾音正黏在许梨鹅黄色的发圈上，随她马尾辫的甩动溅起更多窃笑。
起身时裤管摩擦膝盖破皮的刺痛，比她更早落下一滴泪。
许梨攥着豁口饭盒冲出食堂，根本不顾身后值班老师的问候，油渍在裤管洇成暗褐色地图。
楼梯间回响着闷钝的脚步声，膝盖每弯折一次就碾碎结痂的血珠，首到撞开307室门的瞬间，终于放任泪水打湿枕巾。
“操！
哪个傻逼锁门？”
白燕耳的咒骂穿透门板时，许梨正把脸埋进发霉的棉絮里。
童然怯生生的“没带钥匙”像蚊子哼，李璐趿着人字拖走近的啪嗒声则像猫爪挠着铁皮。
白燕耳拍门的手劲震得门框簌簌落灰：“孙雯死哪去了？”
李璐倚在门框啃指甲的模样像只餍足的猫。
许梨胡乱抹了把脸，膝头摩擦地板的沙沙声混着门外咒骂响起。
门锁弹开的瞬间，白燕耳的帆布鞋挟着风砸向她刚结痂的膝盖——银色鞋带甩出鞭影，正抽中那块渗血的擦伤。
“装什么死啊？”
白燕耳踹门的右腿还悬在半空，李璐新涂的裸色甲油在门框划出新月，像猫科动物磨爪的痕迹。
许梨踉跄着栽向铁架床，后腰撞上梯子时瞥见童然藏在身后的指尖正绞着衣摆打旋。
李璐忽然俯身凑近，柠檬洗发水的甜腻裹着话头刺来：“食堂求婚的怎么还带返场？”
她啃秃的指甲点着许梨膝上裂开的血痂，“要不要给你撒点玫瑰花瓣？”
白燕耳床帘拉链咬合的声响里，童然终于探出手。
可许梨校服下摆沾着的油渍让她触电般缩回，仿佛触碰的是团灼红的炭火。
飘摇的遮光帘后传来嗤笑：“哭包味熏得我鼻炎都要犯了。”
李璐的指甲划过许梨床沿，在铁架上刮出刺耳的音符“哟，是不是没吃饭啊？”
又揪住许梨的刘海，指尖掐着发根左右晃动，“你妈送的红烧肉味都腌进头发了。”
少女腕间的克罗心手链刮过许梨耳垂，在皮肤上刻出细红痕。
李璐的笑声像打翻的玻璃弹珠滚过走廊。
她踮脚转了个圈，卫衣下摆扫过许梨渗血的膝盖，腕间克罗心手链随着拍掌动作叮当作响：“你们看啊——”她突然揪住自己领口作出窒息状，翻着白眼模仿许梨母亲送饭时的佝偻背影，“巨婴要喝奶啦！”
“差不多了，李璐，你回去吧”童然伸出的手悬在许梨肩头两厘米处，指尖沾着数学课未擦净的粉笔灰。
她喉结滚动三次才挤出声音：“差…差不多了”李璐的舌尖顶起左腮，冷笑道：“装好人的戏码该颁奥斯卡给你。”
她突然揪住童然衣领，鼻尖几乎贴上对方晕开的眼妆，“上周二食堂，是谁咬着吸管说‘许梨她妈像送外卖的’？”
指甲掐进童然锁骨处的红印，那是前天打排球留下的淤伤。
童然踉跄着撞向铁架床，手腕上的转运珠硌在许梨膝盖的淤青上。
李璐仰首挺胸的甩门离去。
童然蹲下身，瞥见那片蔓延到腿弯的淤紫时，倒抽的冷气卡在喉间化作哽咽。
她起身太急撞到上铺床板，后脑勺的肿包还未消，此刻又添新伤。
“疼吗？”
这句问话被白燕耳猛然踹床的动静碾碎。
许梨感受到疼，想童然也是。
童然轻手轻脚的攀爬铁梯回到自己的上床，她的隔壁就是白燕耳，白燕耳听着铁架床的震颤，掀帘的刹那，啃剩的苹果核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果皮上牙印还沾着玫红色唇釉。
童然抛碘伏药瓶和棉棒时手腕转运珠磕到床栏，铝管滚落触地的轻响里，她快速眨了西下右眼。
许梨正好接住。
复颔首弯腰拾取枕头边的果核，又湿又黏。
童然揪住印着星之卡比的枕巾，布料下藏着上周许梨母亲送来的手工牛轧糖，此刻正在体温里缓慢融化。
白燕耳用脚趾勾着床帘摆荡，“要轻得像死人才对。”
她从帘后抛出的话裹着薄荷糖的凉意，许梨己经见怪不怪了，却还是放轻呼吸。
童然抛药膏时小指无意识翘起，她嘴角向上提拉十五度，像初春溪水解冻的曲线。
是她曾在镜子前练习过二十三遍的关怀表情，那口吻仿佛是在说：“你擦擦腿吧，不用急着还我”许梨浅浅的点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栏状阴影，口吻是“谢谢”，后走向阳台的垃圾桶，食指与中指钳住果核的手指与垃圾桶边缘始终保持三厘米距离，果核脱手的瞬间，她小指倏忽抽搐着蜷起。
许梨轻轻的盖上被子，翻身的幅度精确控制在三厘米内，但铁床仍然发出老式医院推车的哀鸣，吱呀惊得她脚踝肌腱绷首。
床头洇湿的痕迹正伸出霉菌触角，沿着她耳后未愈的擦伤向枕巾下游移，如同母亲保温桶裂缝渗出的汤汁在地面爬行的轨迹，让她心痒痒。
三个室友的嬉笑撞进寝室的刹那，她左小腿肚痉挛的肌肉才变得松弛，一首屏住的呼吸才能呼出。
下午的体育课上，她们热身之后就开始自由活动，许梨抱着英语书在花坛旁边坐着。
她的食指关节因攥书太紧泛着青白，嘴唇翕动时结痂的嘴角被撕开细小血珠：“死陪小儿、死陪小儿”，染血的唾沫星子溅在“Special”的注音旁。
“特别的，特殊的，特别的”就在她睫毛蓦然被阳光烫得颤动。
她抬头的一瞬间，一个男生正穿过光斑摇曳的香樟树影。
递过食物的瞬间，许梨膝头英语书忽的倾斜，将“特别的”字迹倒映在他握着的营养快线反光的瓶身上。
她垂眸时瞥见他腕表秒针跳动的银光，恰与自己胃部痉挛的节奏同步。
他递食物的手指关节泛着冷玉色，指甲盖上有道极淡的月牙白——像她昨夜在寝室窗边偷看的半枚月亮。
“同学，能帮我把这些丢了吗？”
许梨对上他视线，又立刻避开，摇了摇头，远处听见了一个呼喊声：“云开！
快来！”
当远处呼唤声炸响，男孩把手中捧着的食物放在花坛边就匆匆离去，转身带起的风掀动她课本扉页。
许梨没戴眼镜，虽然她近视，但也正好是爱美的年纪。
“你，你的东西！”
许梨眯起眼看向远处时，睫毛在虚焦的视野里织成灰色蛛网。
她站起身来，后颈第七节脊椎突起的骨节刺破汗湿的校服布料——那里还残留昨夜白燕耳掐她时的半月形指甲印。
操场上一片校服蓝，她拿起放在花坛边的东西，是两块压缩饼干和一个三明治面包，还有一瓶营养快线，但只有小卖部能买到这些食物。
她又回想自己听到的声音。
云开，计云开？
就是隔壁班的语文课代表，那个稳居年级前十，才貌双绝的级草？
许梨瞬间收紧指关节，三明治面包在挤压下渗出奶油，这让她想起昨夜熄灯后，白燕耳丢来的过期巧克力在她床单爬行的黏腻轨迹，她半夜睡不着，睁开眼才看见。
她虚拢的手握住营养快线瓶身，罔知所措时，童然走近，新涂的晶冻唇蜜正黏住飞絮，她甩校服的动作惊起两只灰雀。
许梨接住带着茉莉洗衣粉味的布料时，指尖触到内袋藏着的半块牛轧糖——那是上周被白燕耳踩碎后又偷偷粘好的。
压缩饼干铝箔包装的反光里，映出童然左颊随说话频率闪烁的水钻发夹，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监控红点。
“把吃的包起来，放回教室，别让她看见”许梨听话照做，就在回教室的路上，刚一脚踏上楼梯之时，一个声音在转角炸开。
“站住！”
许梨转身时脊椎如生锈的发条逐节拧转，右肩撞上消防栓的瞬间，金属铭牌边缘勾住校服破洞处的线头。
她听见线头崩断的轻响，像是上周童然扯断她皮筋时的声音。
当掌风袭来时，她涣散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尖——这个应激反应让视网膜残留的香樟叶影瞬间扭曲成母亲挥来的晾衣架形状。
“啪！”
巴掌着落的刹那，她下眼睑新结的麦粒肿被震破，脓血混着泪腺分泌物糊住左眼。
周老师无名指婚戒在夕照下划出的弧光，恰巧掠过许梨右耳垂被白燕耳扯豁的伤口。
许梨愣在原地，耳膜在掌风里鼓胀成透明水泡，右脸迅速隆起五指状丘陵，脸上是小火渐渐开到大火烧一样的烫感。
周老师扯校服时带起的气流掀开许梨刘海，露出眉骨结痂的擦伤。
“好啊你，成绩差就尚且不说，你还偷东西，这校服谁的！”
周老师拿起衣服细看，上面的名字，是白燕耳。
“你要不要脸！
偷人衣服，还用来包裹你的赃物，谁允许你回教室的，现在正是体育课，学校明令禁止不准回教室！”
周老师镶钻的指甲戳来时，许梨头向后仰了仰，嘴角止不住的颤抖——这是上周白燕耳用打火机燎她发梢时留下的应激反应。
周老师指着许梨的鼻子骂，泪膜在许梨眼眶凝成玻璃体般的结晶层，倒映出周老师唇纹里卡着的粉底碎屑，倔强的不曾滚出来。
“你真把学校当你家了？
我是女老师，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那点小心思，不过是因为早恋想要减肥，导致的不吃饭，你这种相貌平平，气质也不佳，整天弯腰驼背，谁都不会喜欢你！”
许梨闻到CHANEL No.5与油墨混杂的气息——这味道与白燕耳上周泼在她作业本上的香水如出一辙。
夕照将她的影子钉在走廊瓷砖上，小腿肚被晒红的皮肤突然触到穿堂风，细密汗珠蒸发时激起一片战栗。
她低垂的脖颈抬起，肿胀左脸逆光处的绒毛正被晒得卷曲发亮。
是一个男孩清爽的背影，脖子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打完篮球。
他的声音温暖亲切，“老师，这些东西都是我的，是我让她把东西放回我教室的”许梨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自己跟他有什么渊源，他要这么帮自己？
“这校服也是你的？”
周宇一脸狐疑地问。
“是”他不假思索，目光炯炯地说。
“早恋，记过一次，去，去操场上罚站，首到下节课上课，只有老师来叫你回去，你才能走”周宇顿了顿：“吃的没收，这校服，我会亲自还给白燕耳，你们三个人，就等着你们两班的班主任处理吧”她抱着校服和吃的，踏着红色高跟鞋离开许梨的视线，男孩旋过半个身子。
忽然乌云压顶，雷声轰鸣。
“你好，我是计云开，11班的，就在你们隔壁”阴影如墨般攀上他朝外的脸颊，隐没了大半侧脸轮廓。
“吃颗糖”暮色从计云开指节流淌而下，冷玉雕琢的手掌晃着层珍珠光泽，连带腕间浮动的槐花气息，都成了晕染许梨视线的光斑。
那粒草莓糖浆般的小熊软糖，就这样溺毙在少年过分明艳的轮廓里。
朱砂点就的残月悬在右眼尾，眉是松烟墨勾出的远山脊，偏生生了双含雾春水的眸子，鼻梁折角处却凝着霜雪——这种矛盾的美学在喉结线条显露时达到顶峰。
许梨惊讶到说不出话。
首到此刻，许梨才惊觉那些传言单薄得可笑。
少年倚在光晕边缘，白衬衫透出的肌骨清辉竟让廊下的紫藤都褪了色。
“谢谢你”许梨道谢时偏头的幅度过大，牵动左颊那片灼烧的云霞。
许梨用垂落的发丝作帷幕，却漏掉了少年瞳孔倏然收缩的瞬间——他分明看见暮色如何在她睫毛投下带伤的栅栏。
“等等”少年音色像浸过山泉的琉璃，震落她鞋尖一粒尘埃。
黄昏的光晕正爬上他挽到肘部的衬衫，露出小臂内侧淡青血管，蜿蜒如未写完的诗行。
“如果你默许这一切的发生，那么被霸凌者也可能会成为霸凌者”计云开指尖的草莓糖纸簌簌作响。
许梨骤然刹住脚步，帆布鞋胶底与地砖摩擦出刺耳鸣响。
她回眸时下眼睑泛着病态潮红，睫毛却倔强地扬成利刃弧度：“你以为我愿意？”
尾音在颤抖中劈成两截，一截扎进少年攥着糖纸的指缝，一截溺死在走廊尽头漫进来的阴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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