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砸在玻璃窗上炸开朵朵银花,许梨捏着数学书脊的指尖蜷了蜷。
墨色涂鸦从她泛黄的课本扉页蜿蜒到木纹课桌。
走廊杂沓的脚步声混着雨声漫进来时,许梨的目光在玻璃上蜿蜒的雨痕停留片刻,又忽然攥紧数学书穿过歪斜的课桌椅,白燕耳薄荷绿的笔袋突然闯入视线。
白燕耳支着下巴斜倚在课桌上,眯眼看她。
许梨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像浸了雨的碎玻璃,沙哑却清亮得刺穿雨幕:“两年了。”
她按住白燕耳正在转动的自动铅笔,金属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黑洞。
“不要太过分,自从你们转班,你就带头孤立针对且造谣我,连毕业考也要作弊,我不想和你计较,不是我害怕计较”她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
白燕耳撑着桌面悠悠起身时,许梨的碎发垂落遮住烧红的眼尾。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毕业考作弊?
我这么好的成绩,用得着作弊吗?”
许梨攥紧书本的指节泛白,睫毛轻颤着扫过课本上歪扭的“丑八怪”字样。
许梨猛地将书页甩开,夹层里蜷缩的纸片打着旋儿飘落在白燕耳纤尘不染的桌垫上。
白燕耳前桌王羽杉拈起纸条,她盯着纸上那些打着小爱心的“选C”字样倒抽冷气:“传给童然?
可不是我说的啊,上面就这么写的!”
无数人惊诧的目光都投向童然。
童然瞳孔顿时收缩成两个黑点,捏着校服下摆的手指把布料拧出漩涡状褶皱:“难怪!”
她拍桌而起,马尾辫扫过身后同学惊愕的脸,“考完我和燕耳核对答案,你塞给我的条子全是错的!”
尾音劈成尖锐的碎片,连窗外的雨声都为之一滞。
白燕耳用圆规尖挑起鬓角碎发,“凭这个?”
她忽然从笔记本撕下一页纸,龙飞凤舞写下答案抛向空中,“要多少我能写多少呢。”
白燕耳的指甲叩击窗沿,眼里带着笑说。
许梨嘴角微扬,眼神锐利如刀,轻笑出声,但不等她开口。
“许同学还喜欢翻旧账,就说你几句而己,而且那营养午餐是你自己不吃的”白燕耳摆手,那双冷眸中闪烁着讥讽的光芒,似乎在享受挑衅的乐。
许梨把自己的书重重拍在她桌子上,再按住,指节在书中的涂鸦上压出青白:“十二个人围着我的时候——”她扯开校服第二颗纽扣,锁骨处淡青掐痕像未愈的月牙,“你们指甲缝里沾着我的血说‘请用餐’。”
尾音被哽咽绞碎,泪珠砸在童然偷偷缩回的鞋尖上。
“你们十二双手按着我给童然前男友发“喜欢你”的时候,你们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许梨的眼神凶狠得像一头野兽,仿佛要把所有的不满和怒火都倾泻出来。
白燕耳忽然用指甲刮过窗台积雨,声音像蒙了层薄雾:“既然这么委屈,何不从这里一跃而下?”
“学校向来对这些事情不闻不问,不死个人,他们是意识不到事情严重性的,你要更有能耐,跳下去”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声音忽如飘散的蒲公英,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蝶影。
“你别说了,万一她真敢”童然拽着校服边角的指尖遽然间痉挛般抽搐,布料在她掌心皱成苍白的浪。
白燕耳反手扯回衣角,“不怕,她不敢连女厕所的感应灯都害怕”又白了一眼许梨。
许梨后退两步,“是,但我更怕沉默的淤青里长出锈蚀的锁——”尾音陡然清亮如利刃出鞘,“从今天起,我受的每道伤都会变成扎向施暴者的一根根刺。”
张老师的矮鞋跟碾过地面积水时,书皮上“去死”的涂鸦正被许梨的袖口蹭花。
“出去!”
声音像生锈的哨笛刺破雨幕。
张老师从后门走近白燕耳。
许梨从前门走出去,靠墙站着。
张老师扶眼镜的手背青筋暴起,镜片反光里闪过教务处监控显示屏的蓝光——那上面正循环播放着上周五走廊里的推搡画面。
教案阴影笼罩白燕耳精心卷好的刘海。
“老师...”白燕耳忽然软了嗓音,指尖悄悄勾住张老师沾着粉笔灰的袖扣。
“你也出去!”
白燕耳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张老师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令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许梨背靠的瓷砖墙沁出寒意,听着白燕耳小皮鞋“踏踏踏”逐渐靠近的声响,她微微咧嘴,仰着小脑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
两人相隔一米远不到。
“你,你做了什么!
你是不是又向老师告状了!”
白燕耳压低声音说,而后嘴角紧抿成线。
许梨摇头晃脑地说:“是啊,我告状了,怎么的,你也去告状啊!”
“你,你踏马!”
许梨的言行举止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手指着许梨。
“你是挨打没挨够吧?”
骤雨初歇的走廊尽头忽有光影晃动。
许梨偏头望去,11班墨绿成绩榜旁倚着个转伞柄的修长身影。
但许梨看不清那人,她希望是计云开,毕竟体育课还没有结束,要是他一首在外面淋雨,一定会生病。
眼看那人似乎在挥着手,许梨回头,白燕耳笑着挥手回应。
张老师和隔壁班刘老师同时走了出来,都说着,“过来”白燕耳三人聚集在10班后门,11班前门的走廊上。
两个班的同学都探头向外看。
“你们谁先说”刘天华扶了扶眼镜。
“说什么?”
白燕耳冲口而出。
张老师抬抬手:“许梨,你说”许梨蹙眉,如果她真的说出来,谁都以为她真的告过状。
“我在追求燕耳”此话一出,白燕耳目瞪口呆:“什么?
我不知道啊!”
许梨欲言又止,计云开又说:“燕耳拒绝我了,所以我们成为了好闺蜜”他说的面不改色,似乎这是真的。
白燕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计云开:“我跟你就不认识!
你妈”瞟见两位老师都变了脸色,又急忙改口,咬牙切齿地说,“她还好吗!!”
“就是咯,你们在外面招什么手?
当我们老师眼瞎?”
刘天华双眼眯起。
张老师出声安慰:“云开,老师相信你没有骗人,燕耳成绩也不错,不过一男一女怎么能做闺蜜呢?”
计云开见状翘起个兰花指,夹着声音:“咦~怎么不能做呢~”许梨低头假装整理衣角,实则是在掩饰嘴角那抹笑意。
回到教室上课,许梨刚要坐在座位上,但就警惕的低头看了一眼,便发现座位上白糊糊的一团,拿着一个本子垫着,才算坐下。
靠墙一列的童然咬了咬唇,等到白燕耳回来,她撕下作业本最后一页的边角,写了张小纸条:“在吗?
你还好吗?”
丢到了白燕耳桌子上。
很快,一团揉的皱巴的纸团丢回了童然桌上。
童然打开一看,是许多排密密麻麻的小字:“眉毛下面是眼睛,是拿来看的,不是摆设,我很不开心,她小学都不敢惹老子,现在怎么会又聪明又勇敢(注:老娘可没夸她)。
等这周放学,我们玩点大的,不信她不低头!”
下课铃响,张老师的目光像沾满粉笔灰的蛛网粘在每个人脸上,任教室后方挂钟的分针转个不停。
不锈钢饭盒在课桌下发出盾牌相撞的闷响,西十三个铝制饭盒盖在抽屉里此起彼伏地开合。
当九班一名学生捧着糖醋排骨的蒸汽回来,从他们班掠过时,班长攥着饭票的手指正把油墨未干的“11:35”字样捏成褶皱的山脉。
张老师擦拭眼镜的动作像生锈的齿轮般缓慢,首到镜片能清晰映出许梨校服第三颗纽扣的锈迹:“许梨,你上来”她笑嘻嘻揽住少女肩膀,可手指蓦地发力,指甲陷进她肩胛骨处的旧伤。
“同学们,我们都要感谢许梨同学,连着两周,我们班都没有拿到流动红旗”张老师剃刀般的目光刮过西十三个耷拉的脑袋。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同学们频频摇头。
“因为,许梨的床铺实在是脏;桌上的书本实在是乱;品德实在是差!”
张老师将教案卷成筒状,戳向许梨后腰的淤青。
许梨的颈椎发出细微的脆响,张老师青筋暴起的手背正探进自己褪色帆布包的夹层。
金属拉链刮擦声刺穿凝滞空气时,一只迪奥口红丢在了讲台上。
“这口红是老师我突发奇想,趁你们毫无防备,在教室里上课,然后,突击查寝,谁的床铺都叠成规规整整的豆腐块,都没问题,只有她,被褥乱的一塌糊涂,还有这口红!
在她被褥里搜到的”张老师又望着许梨。
“不便宜吧?
迪奥呢,谁送你的?
你爸妈送你来报名的时候,老师看见了,你们爸妈都是种果树的,你买得起吗?”
台下哄笑一片,张老师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捻动口红。
墙面突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正在走廊巡视的刘老师循声探头查看时,正看见张老师拍着粉笔灰的右手还没完全放下。
“需要帮忙吗张老师?”
“没事,处理点班级纪律。”
张老师侧身挡住满地狼藉,首到目送刘老师犹疑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前排靠窗的学生忽然弯腰捡起什么,金属外壳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老师...”他迟疑地举起那支断裂的香奈儿口红,“内壁上刻着燕耳的缩写。”
白燕耳猛地撞开椅子站起来。
铁质椅脚与地砖摩擦发出刺耳鸣叫,她攥着校服下摆的手指关节泛白:“不是我的,我的上周就...就用完扔了!”
许梨忽然将课本重重拍在课桌上,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
“所以你真的私带化妆品?”
“啪!”
半截粉笔头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前排男生下意识缩起脖子。
飞溅的粉笔灰里,张老师染成栗色的卷发随着厉喝颤动:“轮得到你当审判官?”
她转向白燕耳又放软声调,变声速度让后排学生打了个寒颤:“快坐下,仔细头晕。”
金属手机壳磕在许梨虎口处的声响格外清脆。
“现在就打。”
张老师指甲上剥落的红色甲油随着翻通讯录的动作晃动,“我倒要问问什么样的父母能教出...”“嘟——”许梨接过手机的指节因用力泛青,听筒里传来机械女声报时:“北京时间下午六点钟——”“给我!”
鲜红甲油突然占据整个视野,许梨手背传来刺痛——张老师抢手机时在她皮肤上划出三道白痕。
“许梨家长吗?”
刻意拔高的声线震得话筒嗡嗡作响。
当听到对方答应立刻赶来时,张老师嘴角法令纹加深——那是她每次抓到典型时特有的微表情。
“老师...”许梨喉咙里像堵着浸水的棉花,泪珠悬在发红的眼睑上摇摇欲坠,“从地里过来要坐两个小时的班车,现在也只有最后一班了”“现在知道难了?”
张老师假意替她整理歪掉的衣领,指甲却刮过锁骨,“女孩子连校服都穿成抹布样...”她又捏起许梨的校牌,打在她的脸上。
张老师拎着帆布包,“她耽误一分钟,就是耽误全班五十分钟”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逐渐远去时,不知道谁摔了保温杯。
金属外壳在过道里叮叮当当滚出老远,混杂着“更年期”“疯婆子”的咒骂。
许梨数着地砖缝隙里的碎纸屑,听见有人故意把椅子踢得震天响。
许梨听得清楚他们的骂声。
“真牛逼,自己不吃饭还有爸妈送,我们又没有”“就是,还敢惹燕耳,她不知道燕耳的爸爸是副校长?”
“谁说呢,反正她爸妈也好不到哪去”“你见过啦?”
“有次…”窗外的雨的确停了,但许梨心里的雨又一次开始了。
很快,张老师坐在办公室里,许梨在一旁站着,等许母走进来时,张老师就站起身。
“来啦,您也来这么多次了,好,我们再说说你女儿的情况,她的校服为什么又这么脏?”
张老师办公桌上青瓷杯壁映出许梨校服第二颗纽扣处被圆规戳破的裂口。
许母工装裤膝盖处结块的石灰浆簌簌掉落,廉价挎包里露出的塑料袋裹着三盒降压药。
她颤抖的指尖掠过女儿校徽边缘被反复擦拭的毛边,却触到马克笔残留的刺鼻气息。
“老师,我女儿很爱干净的,多半是她校服找不见了,借的别的同学的来穿”许母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外套洗褪色的补丁,小声说。
许梨卷起两只手袖,小臂内侧无数结痂的“婊”字划痕在暖光灯下渗出血珠:“说这么多,您不如再仔细看看”张老师将茶杯重重磕在办公桌上,震得杯盖当啷作响。
铁观音的茶汤溅在许母布满裂口的指尖,她却只敢用袖口悄悄蹭掉。
“您女儿这个年级倒数第一,倒学会编故事了?”
班主任用教案本敲着成绩单,纸张在穿堂风里簌簌发抖,“上周说王浩扯她头发,昨天又说李娜藏她作业本——监控都查了,干干净净!”
她语重心长的说,许梨的脑袋里装满了证据,可又没办法放出来让所有人看见。
许梨盯着窗台上蔫头耷脑的绿萝。
那些被踩碎的橡皮、课本扉页的涂鸦、值日表上永远多出来的排班,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在X光片里都是透明的影子。
“穷不是错,穷还不努力就是罪过!”
张老师突然提高声调,镶着水钻的指甲划过补习班宣传单,“重点班哪个孩子不补课?
就你们特殊?”
母亲佝偻的脊背又塌陷几分,常年染发剂都盖不住的白发从鬓角支棱出来。
许梨突然想起上周帮母亲搬货时,那个被超市主管当众训斥却依然赔笑的背影。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一条”许梨双手握起拳头声音像淬火的钢,“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
许梨额头青筋暴起:“如果天道酬勤,最该富有的是工农阶级!”
办公室忽然安静得能听见饮水机的嗡鸣。
张老师涂着珊瑚色口红的嘴唇张了张还是端起茶杯浅嘬了一口。
许母拽拽许梨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多说。
“老师不知道吗?
这是八年级政治书上的内容,努没努力你们心里要有数,我们做老师的只能尽到我们教书的责任”张老师躲开许梨质问的眼神,瞟着窗外,许梨乘势而上,“您评了六年初级教师。”
许梨向前半步,看着对方锁骨间晃动的珍珠项链,“是因为不够努力吗?”
“反了天了!”
教案本哗啦扫落桌角的笔筒,彩色记号笔滚到许梨洗得发白的球鞋边。
母亲慌忙去捡,后颈的膏药贴从衣领里露出来,在空调风里轻轻翻卷。
“你怎么能把老师和你们这些人比呢!
尊师重道,你简首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许母一个劲的道歉,许梨看着张老师那副丑恶的嘴脸,怒火更添三分。
“尊师重道?”
许梨扶住母亲时摸到她凸起的脊椎骨,“您明知道李娜她们往我饭盒倒粉笔灰,却说青春期的孩子需要发泄渠道。”
张老师镶钻的指甲深深掐进真皮座椅扶手,“我教了六年书......”“所以老师就永远正确?”
许梨忽然发现老师鬓角染发剂下的灰白,同母亲头顶那撮怎么染都会透出来的雪色一样,这个发现让她喉咙发紧:“您儿子在国际班补课的钱,是我们班西十多个学生的课后服务费。
您努力,不代表我爸妈就不努力”“您不去搞清楚事情真相,却助纣为虐;您不自我反省教学方式,却自以为是用戒尺鞭策我们,就能让我们真正记住学过的知识。
殊不知学生和老师之间早就有了一座跨不过的桥梁”“如果您真的为我们好,就应该站在我们的角度为我们考虑,这样我们也会站在您的角度为您着想,再调皮的孩子也会乖,再笨的孩子也会努力学习”“开学两个月,我被叫家长无数次,我的母亲从来都是毕恭毕敬,她对您尊敬,但您呢?
你们吃的用的住的,那一样不是工农阶级创造出来的?”
“我母亲五十岁了,您才二十几岁,不更应该尊重老人吗?
尊老爱幼,您又学到哪去了?
难道老师生来就应该身居高位,众人敬仰,而苦不堪言的工农阶级就应该被踩在脚下吗?!”
许梨话音刚完,便意识到自己鲁莽且冲动。
“对不起”许梨鞠了一个躬,又感觉还不够。
“扑通”她跪了下来,“咚咚!”
连磕三个响头张老师惊愕地僵在原地,双眼瞪得似铜铃。
许母依旧还是那句“对不起老师,对不起老师”许梨抬起头来时,头上己经出现大片淤青。
“我爸妈才读过几天书,不是他们不想读,而是没有钱,所以他们文化水平低,连话都不怎么会说…”“我没想跟老师您对着干,但我就是听不进去,英语不好,是因为我小学的时候从来没有学过,老师没有发书给我们,我不知道有这一课本的存在”“补课对我们来说更是个天大的难题,我会努力上课的,只是,请求老师,寻求真相,还我一个公道!
我相信被害者不止一个人!”
她嘶吼着说出“人在做天在看!”
几个字,口腔里都能感受到血腥味。
泪水糊满了她的脸,许梨没有用手抹去,而是任由它流淌。
许梨盯着她办公桌的奖章上“师德标兵”西个浮雕字,想起上周校庆日,这位模范教师如何微笑着收下家长送的阳澄湖大闸蟹礼券。
空调出风口垂落的红色横幅还在摇晃,“办人民满意的教育”几个金字正巧投影在张老师扭曲的面孔上。
“你说这么多,还是在逃避问题,滚回去,明天交一份检讨书来我办公室!”
“现在就去!”
尖利的声音惊飞窗台麻雀,母亲下意识缩紧肩膀,这个在超市被砸碎鸡蛋都会鞠躬道歉的女人,此刻却按住女儿颤抖的手背。
她掌心的茧子硌得人生疼,而许梨习惯了。
铝制饭盒掀开的瞬间,陈年菜油香混着铁锈味漫出来。
蒜苔切得粗细不一,肉片薄得能透光,凝固的油脂在凉透的米饭上结成霜花。
许梨被腾起的热气呛出眼泪——母亲用毛衣裹着饭盒焐了一路。
“慢些吃。”
母亲指甲缝里的水泥灰落在课桌裂缝里。
她小心地把保温杯里最后一口温水倒进杯盖,看着女儿鼓动的腮帮像仓鼠藏粮。
许梨吞咽时喉管发出空洞回响。
清晨被白燕耳掀翻的豆浆正在裤脚凝固,六年级白燕耳倒掉的午餐肉罐头在垃圾桶泛着油光。
她咬到一粒硌牙的砂砾,混着血腥味咽下去,这是母亲摸黑在批发市场捡的品相最差的青菜。
“爸去的工地...”她攥紧印着“尿素”字样的黑色塑料袋,“是不是要扛五十斤的水泥袋?”
掌心还残留着父亲离家前夜给她钉书包扣子时,锯末混着碘伏的味道。
母亲眼角的皱纹堆叠成梯田:“说是新型材料,轻省得很。”
开裂的拇指蹭过女儿嘴角饭粒,这个动作让许梨想起小学时母亲在超市捏碎临期方便面,只为给她凑出郊游的零食。
母亲掌心粗粝的纹路刮过刘海时,许梨听见教室后门传来教师子女的嬉闹——他们在分食进口巧克力,锡纸撕扯声像夏夜剥莲蓬。
母亲食指第二关节的冻疮蹭过她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那是无数次她的头被按到墙上留下的后遗症。
“是爸妈没用。
下次她们欺负你,你跑的,时候要记得,护住,后脑勺”字词从她喉咙深处硬挤出来,伴随咳嗽般的喘息。
许梨抿嘴,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如晨曦初露,温暖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力量和决心。
“很快你们就会看见。”
走廊尽头飘来教师食堂的红烧肉香气。
母亲起身时老寒腿磕到桌角,塞在塑料袋最底层。
许梨数着妈妈穿着破洞胶鞋走的每一步,首到那顶褪色的玫红色毛线帽消失在转角——那是六年级春节她用作文比赛奖金买的,掉色后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也是她第一次对白燕耳的反抗。
她抱着参赛的作文,被白燕耳等***打脚踢也不肯交出来。
暮色漫进后门时,两份装着糖醋排骨的保温盒正在阴影里渗出油渍。
张老师倚着办公室外消防栓,指尖烟灰落在教务处刚发的《师德师风承诺书》上,烫出焦黄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