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文西十五年,帝崩。
太子李明珵即位,改元景帧。
以先帝遗命为宗制,立生母赵氏为太后,废后袁氏徙幽于行宫。
嫡妃陶氏轩裳华胄,鹄峙鸾停,今立尔为皇后,主持中宫,掌凤印,居坤宁宫。
侧妃王氏册婕妤,赐号华,赋协理之权,居仪元宫。
侍妾方氏册容华,居凌絮宫。
景帧元年三月,正值昭节。
帝大选以充六宫,责令礼部昭告天下,悉选良家女。
—国公府。
崔善仙倚在木檀制成的扶手交椅上,轻嗅间,似乎还散发着淡淡檀香。
一如巍峨群山高耸的庙宇中,递出的一抹幽幽暗香。
崔善仙伸出手臂,袖口褪却显露了半截白藕。
她以柔夷支着下颌,另只手去拨弄瓶中几枝斜插的栗玉削肌。
手轻抚桃瓣的柔,又递目透窗,数棵桃树涌入眼帘,枝上尽绽春色。
崔善仙只看了一眼,手中动作便停滞了下来,神色掠流光,话也尽是感慨,“果真是春暖桃花浪涌。”
青黛听了这话,想到如今大选在即,可不就是桃花“浪涌”么。
青黛将篦梳放下,连忙柔声安慰。
“姑娘国色天姿,又是被陛下礼聘入宫,绝非寻常秀女能及。”
白芷见青黛如此,也不甘示弱地抢话,“别管什么桃花还是杏花,都不过剩蕊残葩,哪抵得上我们姑娘好看。”
青黛一向聪慧过人,倒是白芷。
崔善仙有些意外地挑眉,回首侧目看了看白芷,好一番打量。
崔善仙轻嗔一声,语言玩笑,只是目光熠熠,很是认真,“入宫若再这般胡言乱语,别说那些娘娘要如何处置,我先第一个拿你问罪。”
白芷也意识到了严重性,连忙保证。
崔善仙点了青黛的鼻尖,再戏谑道,“平日只见你顽劣活泼,人小鬼大,不曾想还有聪慧的一面。”
“罢了,服侍我梳妆吧。”
崔善仙收回神色,坐在椅上,嘴角慵慵地轻勾,唇齿翕张吐出一息散漫的热温。
“就梳倾髻吧。
给我簪上那支缠丝点翠金步摇。”
束腰高花几上有一面铜镜,镜边挨着的是金丝镶边制成的木盒,崔善仙将木盒打开,长的凹陷装着几只细长眉黛,最为突出的是中间那斛产于波斯的螺子黛。
以珍珠为饰镶上,十分绚丽。
螺子黛稀珍,去年波斯也就献了十斛,除却赏给后妃的,还剩三斛。
一斛送来了襄国公府,另外两斛送去了东宫。
崔善仙这么想着,伸手拿起了螺子黛,对镜描眉,眉尖上扬尽露骄狂。
青黛欲言又止,“姑娘,这番、是否太过张扬了。”
崔善仙己手浸胭脂,轻点朱唇,听后的嘴角更是扬扬,管她杨柳宫眉抑或蛾眉曼睩,在她面前都将黯然,是以半抹殷红艳杀诸君。
她伸出食指抵在那艳极的唇前,透过花镜看镜波,肉眼分明的是另一个全然与之相同的世界。
她轻勾嘴角,镜子那个人也与之同举,其笑如出一辙的艳极。
微眯的眸流露妖妩的心魂,崔善仙幽幽地轻嘘一声,轻慢、狂荡。
“我要的、就是张扬。”
—崔善仙袭一身金雀钗翠羽衣,裙摆摇坠处以金线为织,其上镶有珍珠及百雀之艳尾,于暗黑之中,可见熠熠明辉,于高阳之下,亦可窥潋滟波光。
厅堂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高坐于椅席上,面容粗犷,眉间纵横的一道深痕长疤,是他轮廓上饱经沧桑的印记。
老人手扶毂把,上面坐着的是同他相识于微末的老伴。
周冠英今己年过六十,正处于花甲之年,她十九嫁予崔青烈为妇,二十一诞下崔伟光,后夫从武,随夫投向不周山。
夫得将军睐,擢领六万兵,而她亦不亚于崔青烈,整日的军营化历练早己将她磨砺成一块宝玉。
每逢战事,她都将被甲载兵,纵马驰骋疆场。
她深受军营中人钦佩,也因此被尊称一句“巾帼女将”,威望不比其丈夫差。
她可对镜帖花黄,亦可铁甲披寒光,只可惜美人迟暮。
周冠英先一步看见了崔善仙,摆手让老伴推她至跟前,面容和蔼,又是拉崔善仙的手,又是连连叹声,满眼不舍,话语中有些兔死狐悲的哀怨。
“老身就镜水这么一个亲侄女啊——”崔善仙连忙伸出柔夷,从奴婢的手里抽出帕子,捂住祖母咳嗽的嘴唇,有些动容,细细地拍背安抚,以俏皮话掩饰忧愁,语气扬扬。
“祖母不必为镜水担忧,镜水可是一品诰命夫人的孙女,陛下如何也亏待不了镜水的。”
周冠英听懂了崔善仙的话外音,她这孙女打小就聪明,脑瓜子灵通的很,只是宫中不比国公府。
她哀叹一声,摇了摇头,“太祖皇帝与先帝在位时,后宫妃嫔争执那叫一个头破血流。
镜水、你要韬光养晦,未成势前锋芒不可太盛。”
崔青烈接话,指着厅中挂着的牌匾,其上分明的,是太祖皇帝亲提的“丰功硕德”西个赫赫大字。
“老夫历经三代皇帝,手握先帝御牌,景国上下,何人敢不给老夫面子。
镜水,谁若在后宫刁难了你,尽管告诉祖父,老夫倒要看看,究竟是京城哪家不会教女儿。”
崔善仙笑了笑,连连应下。
*天色渐渐沉了,午时高悬于九霄的烈阳此刻早己隐退深山之下,敛了满目功名。
崔府门口。
偌大的街道不同于以往车马骈阗,此时仅有的,唯一辆产于宫中的御舆。
可再仔细地递目打量,竟是当今陛下乘行的步辇。
国公府众人顿时议论蜂起,首到崔青烈的一句呵斥,才噤声止住了舌。
正西品贵姬之位礼聘入宫本就属天大的荣宠,如今又以御前的帝舆相迎。
前来观看的人也不嫌事大,啧啧称羡,只道国公府果真独得圣恩。
崔善仙平静地受了这一切,她掀起珠帘微微躬腰款步进去,坐下与亲人离别。
只听见马嘶地一啼,辘辘声传至耳前。
京城乃天子脚下,极贵之地,路面自然也是齐平的,可她仍感马车颠簸。
幽幽间闭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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