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沙砾拍打在临朔城的夯土墙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羽娘跪在灶台前,用开裂的指甲抠着陶罐内壁残留的秕谷,粗粝的陶土磨得指尖生疼。
梁上悬挂的羊皮袋早己干瘪如老人褶皱的脸皮,三日前当掉银簪换来的麸子,此刻也只剩下浅浅一层,在陶碗里泛着黯淡的灰黄。
“娘,城头的狼烟!”
六岁的阿杏突然拽住她褪色的裙角,声音里带着孩童特有的惊惶。
羽娘浑身一震,手中的木勺 “当啷” 掉在地上。
推开斑驳的木门,暮色如血,将残破的战旗染成狰狞的赤色。
三日张贴的征兵告示在风中猎猎作响,“王二牛” 三个朱砂大字,像一道催命符烙在她眼底。
屋内传来丈夫压抑的咳嗽声,像破旧风箱在艰难喘息。
王二牛摸索着从草堆上坐起,冻疮溃烂的手指在土墙蹭出暗红的血痕:“羽娘,明日卯时的徭役......”“我去!”
十五岁的阿柱突然翻身坐起,少年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决然。
羽娘猛地转身,撞翻了脚边的瓦罐。
锋利的瓷片划过小腿,她却浑然不觉,只死死攥住儿子的手腕:“你才多大?
那是九死一生的战场!”
掌心触到少年人粗糙的皮肤,那是去年寒冬为了换粮食,在冰河里浸泡半日打捞沉船木留下的印记。
“咱家拿不出十贯钱买替身。”
王二牛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阿柱若去......”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皮靴踏碎薄冰的声响。
羽娘瞳孔骤缩,这是官府夜巡队的马蹄声!
去年腊月,隔壁老李家的独子就是在这样的寒夜里被拖走,至今生死未卜。
电光火石间,羽娘抄起墙角的竹扫帚,迅速将灶台夹层里最后的麸子扫进暗格 —— 那是她用三个月时间在墙缝里凿出的机关,外层糊着掺了牛粪的泥浆,柔然骑兵三次搜掠都未曾发现。
“快!”
她压低声音,将阿柱推进床底的暗格,又把发着高烧的阿桃和缩成一团的阿杏塞进空瓮,用稻草盖住瓮口,只留指节宽的缝隙透气。
衙役踹门而入时,羽娘正蜷在满地碎陶片中剧烈咳嗽,沾着灶灰的脸上涕泪横流:“军爷...... 他爹咳血半月了,小儿子去后山采草药还没回来......” 为首的衙役一脚踢翻歪斜的木凳,铜制护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装什么蒜!
王二牛的名字白纸黑字写在告示上!”
羽娘突然扑过去抱住对方的腿,藏在袖中的艾草粉末悄悄撒进灶膛。
浓烟腾起的刹那,她在呛人的烟雾里挤出凄厉的哭喊:“军爷行行好!
他爹这副身子骨,去了就是喂狼啊!”
混乱中,她瞥见阿柱攥着匕首的手从暗格缝隙伸出,赶忙用脚轻轻踢了踢木板 ——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不到万不得己,绝不能暴露。
“晦气!”
衙役狠狠甩开她,青铜腰带扣擦过她额头,留下一道血痕,“明日巳时前,若见不到人,全家充作营妓!”
脚步声远去后,羽娘瘫坐在地,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阿柱从暗格里钻出来,少年人望着她额角的伤口,眼眶通红:“娘,让我去吧。
我年轻力壮,能活着回来......”“住口!”
羽娘反手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指腹触到少年人颤抖的肌肤,又疼惜地将他搂进怀里,“你爹走南闯北二十年,都不敢说这话。
听着,只要娘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们去送死。”
她望向窗外愈演愈烈的狼烟,怀中青铜护腕硌得肋骨生疼 —— 那是成亲时二牛用兽皮换来的,如今护腕上的纹路早己被岁月磨平,却依然冰冷坚硬。
更鼓沉沉敲过三更,羽娘在油灯下缝补阿柱的旧衣。
银针穿过粗布的 “噗噗” 声里,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兄长偷偷教她读《木兰辞》的夜晚。
那时她趴在窗棂上,望着庭院里的月光,只当替父从军的故事不过是文人笔下的传奇。
却不曾想,多年后自己竟要在这乱世里,用女红的银针,织就一家人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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