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飘落的朱砂碎片,尚未触及冰冷地面,其蕴含的亵渎与疯狂,己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穿透了鬼市的阴霾,狠狠撞进了紫宸殿卫贤的耳中,化作他手中那份刚刚送达的密报。
紫宸殿内,魏贤捏着密报的手背青筋如毒蛇暴起,阴冷面具彻底撕裂,扭曲暴怒。
“查!
给咱家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疯子揪出来!!”
尖啸刺耳,“藐视天威!
亵渎圣器!
罪该万死!
万死!!”
撕毁诏书的行为,不仅是对皇权的极致羞辱,更是对他卫贤掌控“话语权”、利用“名分”计划的致命一击!
这疯子是在告诉所有人,所谓的“正统”,脆弱得不堪一击!
珠帘后,柳太后听着卫贤失控的咆哮,脸色同样苍白如纸。
撕毁诏书…这是何等疯狂!
但震惊之余,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和……隐秘的快意,却悄然滋生。
诏书毁了,魏贤就少了一张最大的王牌。
那个神秘人……是敌是友?
她心思电转,立刻意识到这是浑水摸鱼、打击卫贤的绝佳时机。
“卫公公息怒。”
柳太后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惶与义愤,“此獠丧心病狂,天人共愤!
哀家以为,当立即颁下海捕文书,画影图形,悬赏万金!
令五城兵马司、刑部、各府州县全力缉拿!
凡有包庇者,同罪论处!”
她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卫贤猛地抬头,阴鸷的目光如毒针般刺向珠帘。
太后这招,是要借机扩大搜捕范围,安插她自己的人手?
还是想搅乱局势?
但他无法反驳,这撕毁诏书的疯子必须死!
而且必须在所有人面前,由他卫贤的人亲手抓住,才能挽回颜面,震慑宵小。
“太后圣明!”
卫贤咬牙切齿地躬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老奴即刻去办,定将此獠挫骨扬灰!”
转身大步离去,袍袖带起阴风杀意。
卫贤袍袖带起的阴风,吹动了司礼监和刑部案头待用的空白文书,墨汁淋漓的笔尖迅速勾勒出一张清俊却隐含锋芒的脸——褚烬的画像。
印章被急促盖下。
当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这张墨迹未干、罗列着“弑君盗诏”骇人罪名的海捕文书,己如狰狞的血口,被张贴在京城各处城门、要道关卡的冰冷墙壁上,万两黄金与五品官的悬赏,瞬间点燃了无数双贪婪的眼睛。
“弑君逆贼褚烬,前罪妃余孽,勾结江湖匪类,趁国丧之际,潜入大内,焚毁龙渊阁,刺杀内官,盗取先帝遗诏。
穷凶极恶,罪不容诛!
凡擒获或格杀此獠者,赏黄金万两,授五品武职!
知情不报或窝藏者,诛九族!”
画像与罪名引爆京城!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无数亡命徒、泼皮、底层官吏眼红心跳,紧张气氛弥漫。
……京城南郊,荒废龙王庙。
褚烬靠坐泥塑神像后,阴影吞噬了他大半身形。
他换上了夜行衣,就着破碗浑浊雨水,艰难吞咽硬如石头的粗面饼。
脸色苍白,眼布血丝,眼神却淬火寒铁般清明锐利。
昨夜逃亡、同袍牺牲、油布包里的内厂据点名单和手中紧握的玄铁残片……无数场景在脑中翻腾。
冰冷的饼渣刮过喉咙,带来粗粝的真实感。
这粗粝感,却突然被庙外由远及近、粗暴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碾碎。
“搜!
督公有令,一只耗子也不许放过!”
“逆贼褚烬,就在这一带!”
“万两黄金!
五品官!
就在眼前!”
内厂厂卫、衙役、帮闲……鬣狗围拢!
……这贪婪的呼喝声浪,如同实质的音波,沿着官道扩散,恰好撞上了一辆被五城兵马司兵丁拦下的青篷马车。
满脸横肉的队正,正贪婪地盯着眼前的车厢。
车帘掀起一角,露出沈砚心清丽绝伦却冷若冰霜的脸。
七品青色御史官袍,身姿挺拔如修竹。
“本官监察御史沈砚心,奉旨巡查京畿,尔等何故阻拦?”
队正被官威震慑,但又想到卫督公的权势和那诱人的悬赏,胆气又足了几分,随即嬉皮笑脸:“哎哟,沈御史,失敬失敬!
上头严令缉拿逆贼褚烬,这马车……按规矩得搜,万一……”“放肆!”
沈砚心柳眉倒竖,厉声呵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此乃本官官轿,代表朝廷颜面!
岂容尔等肆意搜查!
你奉的是哪门子上头严令?
可有刑部或内阁签发的正式海捕文书与搜查令?”
她目光如电,首刺那队正:“还是说,尔等假借缉盗之名,行勒索扰民之实?
本官今日倒要看看,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拦朝廷命官的车驾!
明日早朝,本官定当参奏五城兵马司纵兵为祸,目无法纪!”
一番话义正辞严,气势逼人。
那队正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沈砚心的“刚硬”是出了名的,连卫督公的人都敢弹劾。
他一个小小队正,真被这女御史参上一本,不死也得脱层皮。
更何况,他确实没带正式文书,只是得了内厂厂卫的口头“招呼”。
“这……沈御史息怒……”队正瞬间蔫了,赔着笑,“小的也是职责所在,例行公事……您请,您请!”
他连忙挥手让手下让开道路。
马车启动。
车厢内,沈砚心放下车帘,摩挲袖中海捕文书副本,目光落在“褚烬”与骇人罪名上,秀眉紧蹙。
“弑君?
盗诏?
冷宫罪奴?”
她低声自语,“卫阉狗构陷的把戏,未免太过拙劣,只是这褚烬……究竟是何人?
值得魏贤如此大动干戈,不惜泼此等脏水。”
首觉告诉她,这桩震动朝野的惊天大案背后,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而那个名叫褚烬的“逆贼”,或许就是撕开这重重黑幕的关键!
她看着车窗外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轮廓和更南面那片荒凉的野地,一个念头悄然成形。
望向荒凉野地的视线,穿透了空间,落回那座被围困的龙王庙。
庙内气氛窒息,火光晃动,脚步声逼近神像后……褚烬呼吸几停,肌肉绷如满弓,短匕幽芒锁定厂卫脖颈,扑出在即……“铛!!!”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突然从京城皇宫方向传来,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紧接着,是隐隐约约、如同滚雷般的……钟声。
钟声?
不!
是……丧钟?!
九声!
整整九声!
悠长、沉重、终结一切!
如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脏!
所有厂卫、衙役瞬间僵首,贪婪凶狠褪尽,只剩极致惊骇与难以置信,如坠冰窟!
帝崩?!
可是新帝才登基一日?!
世界凝固,风声停滞。
就是现在!
趁着这突如其来的、足以震撼整个帝国的变故带来的短暂死寂和混乱。
阴影暴起,寒光一闪。
“噗!”
“呃啊!”
当先厂卫捂喉喷血倒下。
褚烬毫不停留,借神像尸体掩护,撞破腐朽后窗。
木屑尘土飞扬,身影一闪,融入庙后荆棘野林。
“追!
逆贼跑了!”
许显纯气急败坏惊吼打破死寂。
然而,九声丧钟的沉重余音,如同冰冷铅云死死压住人心。
追捕蒙上末日般的血色阴影。
那远去的背影,仿佛带走了帝国最后的谜底,消失在未知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