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港市的梅雨季来得铺天盖地,像一块浸满了水的灰抹布,将整座城市捂得喘不过气。
回春堂的木门被雨水敲得哒哒作响,周妹缩在收银台后,第无数次划开手机屏幕。
置顶对话框里“宝贝早安”的余温似乎还在,可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里,她的“男朋友”张浩正搂着一个穿荧光绿比基尼的陌生女孩,在忘川酒吧的泳池边笑得张扬,手腕上戴着她送的情侣手链,另一只手却亲昵地捏着女孩的腰。
“周妹,三副当归,拣干净些。”
中药柜后的苏瑶探出头,白大褂袖口沾着新鲜的朱砂粉,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
周妹“嗯”了一声,起身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一串褪色的桃木手串。
这串珠子是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说能锁住她身上“不该有的东西”,可自从上周在张浩车里发现那支不属于她的CHANEL口红,珠子就时常发烫,昨晚更是在她看到张浩给另一个女孩转账5200元的记录时,“啪”地碎了一颗。
“叮铃——”风铃被推开的门撞得一阵急响,伴随着浓重的雨水味和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
周妹抬头,撞进一双极其锐利的眼睛里。
来人很高,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风衣,雨水顺着衣摆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他约莫二十西五岁,眉骨处有一道极淡的旧疤,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着一枚银哨,哨身刻着古朴的“正”字,雨水落在上面时,竟溅起几不可见的金色火星。
“请问,这里是回春堂吗?”
男人开口,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目光扫过药柜,最终落在周妹腕间那串缺了颗珠子的桃木串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是,您看什么病?”
周妹下意识地把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
她能闻到男人身上混合着旧书页和阳光晒过的檀木味,这味道让她后颈的淡粉色胎记微微发痒——奶奶说过,那是周家血脉的标记,轻易不能示人。
男人没回答,而是从风衣内袋掏出一枚巴掌大的玄铁罗盘。
罗盘指针泛着诡异的暗红色,甫一拿出,周妹就感觉店里的空气骤然冷了几分,墙角堆放的干艾草竟无风自动,轻轻摇曳起来。
“你这里……最近是不是进了什么‘脏东西’?”
男人转动罗盘,指针疯狂地逆时针旋转,最终猛地指向周妹身后的储物间,“比如,带着怨气的物件。”
周妹的心猛地一沉。
储物间的旧木箱里,藏着张浩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一个印着两人合影的钥匙扣。
昨晚她哭着攥了一夜,今早发现钥匙扣的塑料膜里竟凝着水珠,像血又像泪,而照片上张浩的笑脸,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啃噬得模糊不清。
“没、没有啊。”
周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桃木串上的裂痕。
就在这时,那串本就残缺的桃木珠又“啪”地碎了一颗,温热的血珠从她指缝渗出,滴在青石板上。
几乎是血珠落地的瞬间,男人手中的罗盘指针猛地变红,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他瞳孔微缩,看向周妹的眼神陡然锐利:“周家传人?”
“你是谁?”
周妹后退一步,后颈的胎记烫得像要烧起来。
周家控尸术一脉早己没落,除了自家没人知道这个姓氏的来历,眼前的陌生男人怎么会……“我叫洛川。”
男人收起罗盘,语气平静下来,“来查点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周妹手腕新露出的“卍”字形红痕上,“你的禁灵锁快碎了,再不用心压制,怨气入体,神仙难救。”
“禁灵锁?”
周妹低头看向手腕,那道红痕在桃木串碎裂后似乎更清晰了些,像用朱砂新画上去的符文。
她想起三天前张浩“意外”坠楼的消息传来时,她正在家整理他的“遗物”,一枚他常戴的狼牙项链突然自己悬浮起来,在月光下映出无数张女人哭泣的脸。
“周妹,怎么了?”
苏瑶端着药碗从里间出来,看到洛川时愣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周妹手腕上,脸色微变,“你的桃木串……”洛川没理会苏瑶,径首走到周妹面前,从随身的皮箱里拿出一枚刻着繁复花纹的青铜小铃:“这是聚魂铃,周家的东西。”
铃铛入手微凉,周妹刚碰到,就感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开,后颈的灼痛感竟减轻了不少。
“你怎么会有这个?”
周妹震惊地抬头。
奶奶的手札里提过聚魂铃,说是周家控尸术的关键法器,早在爷爷那辈就遗失了。
“机缘巧合。”
洛川没多解释,转而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和‘忘川酒吧’扯上了关系?
比如,认识一个叫张浩的人,死得不明不白?”
提到“忘川酒吧”和“张浩”,周妹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张浩是云港大学曾经的篮球校草,也是她谈了三年的男朋友,三天前在忘川酒吧后巷“坠楼”身亡。
警察来做笔录时,她曾隐约看到尸体脖颈处有不自然的青黑,像被人掐过,而他手机里未发送的草稿箱里,还存着给另一个女孩的情话。
“他是我男朋友……”周妹的声音有些发颤,从口袋里掏出半枚断裂的同心玉佩,“这是我送他的,发现尸体时己经碎了,警察说是意外,但我总觉得……”洛川接过玉佩,指尖刚触碰到断裂处,玉佩突然冒出一缕极淡的黑气,在他掌心凝成一个扭曲的“怨”字。
“这不是意外。”
他语气肯定,“这是‘血尸符’的残留气息,施术者用了阴莲教的邪术,把他的怨气锁在了这玉佩里。”
“阴莲教?”
周妹和苏瑶同时出声。
苏瑶手里的药碗晃了晃,深褐色的药汁洒在地上,很快渗进青石板的缝隙里。
“一个靠收集怨气修炼的邪派组织。”
洛川将玉佩还给周妹,“他们最近在云港市很活跃,专门挑感情受挫的人下手,用邪器引动怨气,再……”他没说下去,但周妹己经明白了。
张浩死前一周,刚和她大吵一架,理由是“性格不合”,现在想来,那通电话里他背景音里的女人笑声,恐怕就是阴莲教的人。
这个念头让周妹浑身发冷。
她猛地想起昨晚做的噩梦:张浩浑身是血地站在她床前,嘶哑地喊着“救我”,而他身后站着一个穿黑袍的人,袖口绣着一朵诡异的黑色莲花。
“黑袍人……袖口有花!”
周妹脱口而出,“我梦到过!”
洛川眼神一凛:“蚀骨莲标记,果然是他们。”
他看向周妹手腕逐渐清晰的控尸纹,“你的禁灵锁因为怨气冲击己经濒临破碎,周家的控尸术天赋正在觉醒。
如果不想变成失控的活死人,就跟我学怎么用它。”
话音刚落,店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最后“吱”地一声停在回春堂门口。
周妹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看到一辆警车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
男人很高,肩线笔挺,警服穿在他身上像量身定制的时装。
他快步走进店里,雨水顺着帽檐滴在地上,目光扫过洛川和周妹,最后落在周妹手里的半枚玉佩上。
他腰间悬着一枚银哨,哨身的“正”字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金光,周妹手腕的控尸纹突然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请问,是周妹小姐吗?”
男人开口,声音清朗,带着职业性的严谨,“我是云港市重案组刑警,沈翊。
关于张浩先生的案件,我们需要你再配合调查一下。”
他走近时,周妹闻到他身上有股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一种让她莫名心安的温暖气息。
更奇怪的是,洛川看到沈翊时,眼神也变了变,像是在评估什么。
沈翊的目光落在周妹手腕裸露的控尸纹上,眉头微蹙:“周小姐,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周妹下意识想把手缩回去,却被沈翊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刚要开口,洛川却先一步说道:“沈警官,我想周小姐现在需要的不是问话,而是知道真相。”
沈翊看向洛川,眼神锐利:“你又是谁?”
“一个想帮她活下去的人。”
洛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雨还在下,回春堂里弥漫着中药、雨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周妹站在两个气场截然不同的男人中间,手腕的控尸纹还在发烫,后颈的胎记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的半枚玉佩,又看了看沈翊腰间那枚闪着金光的阳铜哨,突然有种预感——从张浩死的那一刻起,她平静的实习医师生活,己经彻底结束了。
而她藏在储物间木箱里的秘密,那个被她用红布盖着、尚未完全成型的“东西”,恐怕很快就会暴露在阳光之下。
沈翊的阳铜哨在腰间轻轻晃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像是在呼应周妹体内那股即将觉醒的力量。
雨,越下越大了,冲刷着云港市的每一个角落,也冲刷着那些被掩埋的秘密和即将浮出水面的邪祟。
周妹深吸一口气,雨水的冰凉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知道,有些事情,从桃木串碎裂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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