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啊,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次像在这样一个环境跟一个兄弟袒露我的心声。上周,我刚刚去了一趟乌镇,又在乌镇住了好多天。在我的记忆里,我去过的古镇当中,乌镇是去过最多的,因为每年的世界互联网大会,我应该去过三四届。乌镇那个地方粉饰得太明显,好的地方是统一的管理、统一的标识,据说连每家每户的土豆丝的制作、价格都是一样的,若干年前被一个大的国企收购,被打造出来的景区,不像我们所在的古镇这样,老百姓还在这里生活着。我想努力的把自己在过去,主要过去二十年当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记忆中的人、事,能够回忆起来的点点滴滴,我想把它整理出来。
今天早上我过来的飞机上,一直在想着李商隐的那首诗,我觉得这个比较代表我最近一段时间的心情,李商隐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脱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觉得要整理自己的思路,可能就是这种心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前段时间,我父亲去世,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父亲去世,他没有打招呼,在睡梦中走了,来告别了我和我的母亲。前一天还好好的,在厨房里刷碗,收拾厨房。我有痔疮,一直用痔疮膏,有一个广告是贴肚脐可以治痔疮,把肚子上的毛发刮一刮,贴那个膏药。当时我父亲看见了以后,他说那个没有用的,我给你大姑买过,我当时还不太相信他说的话。跟往常和我父亲说话的方式是一样的,没有任何的交流。另外他还问了一句话,不要太焦虑,能当官就当官,当不了官就算了,这个东西不是以个人意志来转移的。我现在使劲回忆,我父亲去世之前,说的就是这几个事情。他还在关心着我,关心着他的儿媳妇。没有想到,第二天早上我妈冲到我的房间说你爸爸不行了!我赶紧跑过去。当我过去的时候,其实他已经离开很久了。接下来这个事情就跟做梦一样,我得尽快的处理这个事情,因为我母亲、我媳妇和孩子还在旁边。他最亲爱的孙子还不懂得他的离去意味着什么,所以我必须得尽快的处理。当时我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就想尽快的把这个事情解决掉。
殡仪馆的人来了,给我父亲换了衣服,擦洗了身体,按照他们既有的流程走了一遍,签了合同,他们说多少钱就多少钱。帮着他们,把我父亲抬进了棺材里,眼看着那辆黑色的长车离开了小区。下午的时候,按照规定的时间,我自己开车去八宝山了。回忆起来,我父亲是4月27日早上离开人世的,现在刚刚过去了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我比较颓废,非常的颓废。比较幸运的是我父亲火化后不久,整个中国的疫情就有了一个转折点,北京的人出门不再受到外地的限制。当这条政策刚发布的时候,我觉得要赶紧把父亲送回老家安葬。
到了那一天早上起来,我找了一个非常大非常大的双肩包,和我母亲一起打车来到了八菩提山。我父亲的骨灰放在一个红色的袋子里,殡仪馆的人拿来了一个骨灰盒,同时在问可能要压一下,我说没问题,然后就听见了一阵响声,骨灰被压到了骨灰盒里。按照他们既有的传统,压实之后,包上红红的包袱,放到了我带来的双肩背包里。这个双肩背包,我父亲每次来北京的时候都装满了很多东西,蒜、姜,甚至还有排骨和冻得特别结实的野菜。我每次都说他,这些东西北京都有,根本就不需要从老家带来,但他总是不听,总觉得老家的东西比北京好,其实我知道那是比北京便宜。
后来我抱着我父亲的骨灰,我抱着他,搂着他,给我母亲打了滴滴去了北京南站,一路上跟他说,“爸,跟我回家吧!”那一路上说不清楚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在回去的路上,我就在想我应该记录一些什么东西?就把我二十年前所有的经历都记录下来,因为生命无常,我父亲在走之前没有留下任何的话语,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他的一生当中经历的事情,他记忆当中深刻的人,他爱的人,他恨的人,他有哪些牵挂,还有哪些嘱托,都不得而知的走了。当时我在想,我应该把我自己过去的一些点点滴滴记录下来。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对于他的父亲一无所知,我也不希望随着我的孩子长大,跟我产生了那种隔膜之后,不再做任何父子之间的交流。我想让他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父亲这一生所骄傲的事情是什么,悔恨的事情是什么,有哪些人、哪些事是特别留恋的,有些什么人生教训、经验可以分享给他。我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应该把自己的东西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