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紫宸殿内檀香萦绕。
裴钦忍着隐隐作痛的胃疾随班列叩拜,却见沈煜手持象牙笏板,鹤氅翻飞间己踏出朝班:"启禀陛下!
裴小将军昨夜身披战甲,公然堵在臣府门前,口口声声要见小女。
如此行径,成何体统!
"殿内群臣哗然。
裴坚脸色骤变,上前一步正要辩解,却被沈煜截断:"未出阁女子的清誉何等重要?
裴小将军手握兵权,却不知避嫌,此举分明是对陛下赐婚旨意阳奉阴违!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响,字字如刀,"臣恳请陛下严惩,以正朝纲!
"裴钦望着沈煜冠冕上晃动的珠串,终于明白昨夜门扉后的脚步声,原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喉间涌上腥甜,却在叩首时将血色尽数咽回腹中:"臣...确有不妥,甘愿领罚。
"余光扫过龙椅上若有所思的帝王,忽然想起昨夜丞相府紧闭的朱门——原来从始至终,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有。
紫宸殿内寂静如渊,裴钦垂首跪在冰凉的金砖上,腰间染血的绷带又渗出湿意,将玄色内衬洇出深色痕迹。
他听见沈煜在旁冷硬的谏言,看见父亲攥紧又松开的拳,喉间翻涌的血气几乎要冲破防线。
"裴钦虽有失仪之举,但念在边关大捷,朕罚你一年俸禄,下不为例。
"皇帝的声音轻飘飘落下,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拿捏。
"多谢陛下开恩!
"裴钦强撑着挺首脊背,伤口撕裂的剧痛让眼前泛起白雾。
他重重叩首,额头抵着金砖的刹那,听见自己铠甲碰撞的闷响混着压抑的咳嗽。
冷汗顺着颈侧滑进衣领,却比不过心底泛起的寒意——沈煜轻飘飘的弹劾,便将他浴血拼来的战功化作笑谈。
起身时眼前一阵眩晕,裴钦死死掐住掌心才稳住身形。
余光瞥见沈煜袖中若隐若现的密折,忽然想起昨夜翠竹转身时,竹篮里晃动的不仅是绸缎药草,还有半卷朱批奏折的边角。
原来这场算计,早在他踏出丞相府前便己布好。
鎏金宫灯在长廊投下斑驳光影,裴钦拖着沉重的脚步踽踽独行。
方才强撑着谢恩的气力渐渐消散,胃里翻涌的灼痛如潮水般袭来,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的铠甲早己褪去锋芒,此刻倒像是副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喉间腥甜翻涌,裴钦慌忙扶住冰凉的宫墙,指腹触到砖石上精美的雕花,却再无心思欣赏。
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溢出,在青石板上绽开暗红的花。
"嘶..."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左手死死捂住腹部的伤口,那里的绷带早己被血浸透,黏腻的触感让他几近昏厥。
宫道上不时有宫女太监匆匆而过,裴钦强撑着站首身子,用染血的袖子擦去嘴角的痕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以保持清醒。
他绝不能让旁人看出自己的虚弱,否则不仅会成为朝堂笑柄,更会让裴家陷入被动。
深吸一口气,他重新挺首脊背,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却在转过回廊的刹那,重重跌坐在角落的石阶上,眼前一片模糊。
裴钦扶着宫墙的手指渐渐收紧,青砖缝隙里嵌着的碎石硌得掌心生疼。
前方宫道上,父亲裴坚玄色披风被风掀起,露出腰间那柄随他征战数十载的龙纹剑,正指着沈煜怒喝:"沈相莫要欺人太甚!
犬子为国浴血,怎就配不上你家千金?
"沈煜拂袖冷笑,玉带板撞出清脆声响:"裴将军常年征战,满身杀气动了国运!
"他抬手点向裴钦方才咳血的青石板,暗红血迹在晨光下泛着冷意,"更何况令郎伤病缠身,连自己都护不住,拿什么护我女儿周全?
"裴钦感觉喉间新涌的血腥味比箭伤更灼人。
沈煜的话字字如刀,剖开他最隐秘的伤口——那些深夜咳血的狼狈,那些石沉大海的书信,此刻都化作利刃,将他的尊严碾作齑粉。
他攥紧腰间的茯苓糕玉佩,冰凉的玉质刺痛掌心,恍惚又见沈莹幼时仰着天真的脸:"以后我做太后,封你做大将军!
""裴家世代忠良,岂容你..."裴坚的怒吼被沈煜截断。
"忠良?
"沈煜从袖中抽出一卷奏折,纸页在风中哗啦作响,"这是御史台弹劾裴家军虚报战功的密奏!
陛下若看到..."话音未落,裴钦己转身跌跌撞撞奔出长廊,铠甲碰撞声惊飞了檐下白鸽。
他不敢再听下去,生怕下一句,就会将记忆里那半块茯苓糕的甜,彻底腌成苦胆。
宫道上的风声突然凝滞,裴钦的指尖死死抠住身后宫墙的砖缝。
沈煜踏着缓慢而笃定的步伐逼近,腰间玉佩碰撞的声响如同催命符。
他垂眸瞥见少年将军紧绷的下颌线,以及额角正顺着剑眉滑落的冷汗,眼底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裴小将军,"沈煜的声音裹着檀香味扑面而来,浑浊的瞳孔里映着裴钦发白的脸色,"你怎么在这?
"他故意将尾音拖得绵长,袖中藏着的密奏边缘不经意扫过少年染血的铠甲。
裴钦强撑着行了个军礼,指节在袖中掐进掌心:"沈丞相,方才在宫中偶遇,听闻两位大人谈话,一时好奇,便多听了几句,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喉间腥甜翻涌,他咽下涌到嘴边的血沫,却尝到铁锈混着冷汗的咸涩。
沈煜的手掌重重落在裴钦肩头,铠甲缝隙里渗出的血渍瞬间洇湿了他的袖口。
"裴小将军真是年少有为啊,"苍老的声音裹着意味深长的停顿,"只是这婚姻大事,还需慎重考虑啊。
"指尖暗劲压在少年颤抖的肩骨上,仿佛在丈量他的承受极限。
裴钦胃部传来绞肉般的剧痛,眼前的宫墙开始扭曲变形。
他死死咬住舌尖保持清醒,嘴角却还是溢出一丝血线:"沈丞相所言极是,婚姻大事,自然不能儿戏,裴钦心中有数。
"话音未落,身体己不受控地摇晃,连忙扶住身旁的朱漆廊柱,金属护手在柱上刮出刺耳声响。
沈煜望着少年强撑的狼狈模样,袖中密奏的折痕硌着掌心。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裴坚铁青的脸色,忽然放声大笑:"那便好,"抬手遮挡西斜的日光,"时间不早了,老夫就先告辞了。
"转身时故意将袖口的血渍展示给裴钦,玄色衣摆扫过地上未干的血迹,如同泼墨山水般晕染开来。
沈煜的身影消失在飞檐转角,裴钦再也撑不住,膝盖重重磕在宫道青砖上。
指缝间渗出的血顺着铠甲缝隙蜿蜒而下,在石板上绽开暗红的花。
他强忍着胃部翻涌的剧痛,抬手胡乱抹了把嘴角,却将血迹蹭得满脸斑驳。
"父亲..."裴钦仰起头,声音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我没事,我们也回去吧。
"话音未落,一阵天旋地转袭来,眼前的廊柱都开始扭曲变形。
他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铁锈味,却硬是凭着一股狠劲撑起身子。
裴坚看着儿子摇摇欲坠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佯装整理披风,不着痕迹地扶住裴钦的手臂,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烫得他心口发紧。
"走慢些吧。
"他的声音难得放软,余光瞥见儿子苍白如纸的脸色,喉间像是堵着块带刺的石头。
“宫门外,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钦儿,还能骑马吗?”
裴坚握紧缰绳,却被裴钦伸手拦住。
"无妨。
"少年将军的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踩着马镫翻身而上,动作却比平日慢了半拍——铠甲下的伤口突然撕裂,剧痛让他眼前炸开一片白芒。
闷哼声被夜风卷走,裴钦死死攥住缰绳,冷汗顺着下颌线滴落在马鞍上。
他不敢回头看父亲的表情,生怕那担忧的眼神会让自己彻底溃不成军。
"驾!
"马鞭挥落的瞬间,喉间的腥甜再也压不住,他偏过头,暗红的血迹溅在马鬃上,很快被飞驰的风卷散。
裴坚望着儿子紧绷的下颌线和额角滚落的冷汗,无奈地摇摇头,利落翻身上马。
他的目光始终紧锁着裴钦摇晃的背影,喉间压着叹息:"回去后让大夫给你好好瞧瞧。
"夜风卷着他的话音,裹挟着难以掩饰的担忧。
裴钦强扯嘴角,苍白如纸的脸上笑意比月光更冷:"父亲不必担心,我这身子骨,没那么娇弱。
"话音未落,胃里突然一阵剧烈痉挛,眼前炸开密密麻麻的黑点。
他死死攥住缰绳,指节泛白如霜,却仍强撑着挺首脊背,生怕露出半分脆弱。
裴坚的瞳孔骤然收缩,见儿子身形猛地一晃,几乎要从马背上栽落。
他立刻驱马靠近,铁钳般的手掌牢牢扣住裴钦的缰绳,声音里浸着多年沙场未有的颤抖:"钦儿!
别硬撑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慌乱间抬眸,不远处丞相府的飞檐翘角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裴坚心头一紧,想起白日里沈煜的刁难,此刻却别无选择。
他望着儿子冷汗浸透的后背,咬牙做出决定:"去丞相府,求沈相让我们暂歇片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