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晨雾未散,苏妄意靠在美人榻上翻《女戒》,书页上“三从西德”的字,被她用银朱笔圈得墨团斑驳。
青菱捧着账本进来时,正撞见她拿笔杆戳着“夫为妻纲”西字笑——这笑像把小钩子,钩得青菱心里发慌。
“夫人,这是三月采买账册。”
青菱将账本搁在紫檀小几上,偷眼瞧自家主子,“往年这时,您早该去庄子里盯着新茶收贮了。”
苏妄意指尖划过账册上“胭脂十盒、金钗八对”的朱批,忽道:“青菱,你说人活一世,是为胭脂金钗活着,还是为自己活着?”
青菱愣在当地,绞着帕子不知如何答。
她跟了苏妄意五年,从前的夫人总说“侯府门面要紧”,今日却像换了个人,连问出的话都带着刺。
“往后采买减半,”苏妄意搁下银朱笔,在账册画道红线,“除了知柔的份例,其余按规矩来——莫要为讨好人乱添银子。”
正说着,外间婆子通传:“老夫人请世子妃去西跨院,说有客到。”
苏妄意起身时拂过案头青瓷瓶,里头插着的素心兰抖落两瓣白花——前世她会为讨好婆婆,特意折了珍奇的并蒂莲送去,如今倒觉得这素净的兰,更衬自己心意。
西跨院暖阁里,三姨母周氏拉着苏妄柔的手抹泪,见苏妄意进来,忙用帕子掩面:“意儿,你爹在西北打仗,妄柔这孩子……”苏妄柔鬓间别着支珊瑚簪,粉绫裙上绣的并蒂莲刺得苏妄意眼疼——那是她前世给周氏的生辰礼,竟戴在了庶妹头上。
“姐姐恕罪,”苏妄柔怯生生福身,腕间金镯子叮当作响,“母亲说侯府热闹,硬要带妾身来……”“妹妹既来了,便好好坐着。”
苏妄意笑得温和,指尖却扣紧袖中银镯,“只是这珊瑚簪——”她忽提高声调,“去年婆母生辰,儿媳特意给母亲挑的,怎会在妹妹头上?
莫不是下人拿错了?”
满座哗然。
周氏面皮涨红,正要辩解,却见沈砚之捧着朝服进来,朝苏妄意微微颔首:“内子管家辛苦,倒是本侯疏忽了,该给你添些得力人手。”
这话像盆冰水,浇得周氏母女哑口无言。
苏妄意望着沈砚之玄色官服上的朝露,忽想起前世他总说“侯府事多,你多担待”,今日倒会拿话堵人了。
宴罢,沈砚之送苏妄意回东院。
廊下宫灯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他忽然道:“你今日……不同了。”
苏妄意仰望着月牙,腕间银镯轻响:“侯府的日子磨人,妾身想通了,与其为他人做嫁衣裳,不如顾好自己。”
沈砚之喉头滚动,想说“你从前也是顾好侯府”,却终是咽了回去。
他看着她迈进内室,忽觉那道背影比从前挺首许多,像株终于挣开藤蔓的青竹。
夜深,苏妄意坐在妆台前卸妆,青菱捧着新制的金镶玉步摇进来:“夫人,这是老夫人赏的……”“收起来吧。”
苏妄意将银朱笔搁回笔架,看镜中倒影里的自己,眼尾泛着从前没有的光,“往后这些,不如换几卷话本子来得实在。”
青菱捧着步摇的手微颤,却无端觉得,这样的夫人,比从前鲜活千百倍——从前的苏妄意是侯府的木偶,如今才真正成了东院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