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巨大幕布,沉沉地覆盖下来,将“晨曦之家”彻底吞没。
白天的喧嚣和劳作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压抑。
拆迁的消息,像一块冰冷沉重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晚餐的气氛沉闷得像凝固的铅块。
昏黄的灯光下,长木桌上摆着的依旧是清汤寡水的煮青菜和硬邦邦的杂粮馒头。
连平时最能活跃气氛、仿佛永远充满电的林小飞,此刻也蔫头耷脑,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筷子戳着碗里仅有的几片菜叶,发出单调而烦人的轻响。
吴锋坐在林小飞对面,安静地小口吃着馒头。
他的眉头比平时锁得更紧,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那双总是望向虚空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痛苦。
他忽然放下筷子,伸出修长却有些苍白的手指,用力地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外面…好吵。”
“吵?”
坐在他旁边的白月疑惑地抬起头,侧耳倾听。
窗外只有夜风吹过破窗棂时发出的呜呜低鸣,像受伤野兽的呜咽,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不是声音,”吴锋摇摇头,眼神显得有些涣散和迷茫,仿佛透过斑驳的墙壁看到了外面无形的洪流,“是…很多很多的烦躁,像烧开的水一样咕嘟咕嘟冒泡…还有…一点害怕?
像小动物掉进陷阱里的那种…”他努力描述着感知到的情绪潮汐。
被动接收周围强烈情绪的能力,此刻成了痛苦的放大器。
孤儿院外,居民们对拆迁的焦虑、对未来无着的恐慌,如同浑浊的暗流在街道上涌动;而院内,院长房间里那深藏不露、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沉重担忧,更是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敏感的神经。
“烦死了!”
苏茜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烦躁地将碗里最后一点菜汤扒拉进嘴里,动作粗鲁得像在跟食物打架。
“明天!
明天我就去找那个姓张的包工头‘好好谈谈’!”
她捏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中跳动着危险的火苗,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出火来。
“别冲动,苏姐。”
陈岩放下啃了一半的馒头,沉声道。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试图稳住局面的力量,但眼底深处同样藏着忧虑的阴影。
“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明天一早,我去找社区的王主任再问问,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哪怕多争取几天时间也好。”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桌边一张张年轻却写满愁绪的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有力量,“都打起精神来,还没到最后。
只要我们人还在,晨曦之家就还在。”
就在这时,一首趴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望着漆黑夜空的林小飞,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跳了起来,整个人瞬间充满了电,指着窗外兴奋地大叫:“快看!
快看外面!
流星!
好多好多流星啊!
老天爷开眼,下钻石雨啦?”
这突如其来的呼喊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室内的沉闷。
众人几乎是同时放下碗筷,呼啦一下全都挤到了那扇破旧的窗户前。
深邃广袤的夜空中,一场盛大而突如其来的流星雨正在华丽上演!
无数道银亮的轨迹,如同天神醉酒后随手挥洒出的璀璨光带,又像是宇宙深处崩裂的钻石星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撕裂了沉沉的夜幕。
它们燃烧着自己短暂而辉煌的生命,拖着长长的、闪耀着微光的尾迹,争先恐后地划向未知的远方。
这短暂而壮丽的景象,带着一种原始而震撼的美,瞬间驱散了盘踞在屋内许久的阴霾。
白月双手合十,紧紧贴在胸前,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虔诚地低声许愿,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光芒。
连一向紧锁眉头的吴锋,在仰望这漫天流火的瞬间,紧蹙的眉宇也似乎舒展了一些,眼底映照着点点星光。
“真漂亮啊…”白月轻声感叹,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孩子般的喜悦。
“漂亮顶个球用,”苏茜习惯性地撇撇嘴,抱着胳膊,但她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追随着那些绚烂的光带,火光映在她清澈的瞳孔里,“又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让拆迁队滚蛋。”
话虽如此,她的语气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暴躁。
林小飞则兴奋地搓着手,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闪烁着金币般的光芒:“你们说,这些流星要是掉下来,会不会是陨铁?
值不值钱?
要是运气好,砸下来一大块,咱们卖了钱,是不是就能买下这块地,让张秃头滚蛋了?
或者…”他摸着下巴,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精准点,砸在拆迁队办公室的屋顶上?
砰!
世界清净了!”
“闭嘴!
你个乌鸦嘴!”
苏茜没好气地抬手就给了林小飞后脑勺一巴掌,力道不轻,“好的不灵坏的灵!”
陈岩也仰着头,深邃的目光追随着那些转瞬即逝的辉煌。
这浩瀚星空下的渺小感,这命运无法掌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过心头。
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重新面对现实的冰冷时,夜空中,异变陡生!
一颗位置偏高、体型明显更大、光芒也更加刺眼的“流星”,其滑行的轨迹突然发生了极其诡异的偏折!
它不像其他流星那样遵循着燃烧殆尽的宿命,优雅地滑向地平线,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拨弄了一下,又像是内部引擎失控的弹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垂首的决绝速度,骤然改变了方向,朝着城市边缘——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属于“晨曦之家”后山的荒凉区域——俯冲下来!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林小飞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惊愕而变了调。
那颗“流星”的光芒在急速下坠中疯狂暴涨!
从最初的银白,瞬间转为刺目的橘红,仿佛一颗从熔炉里刚刚取出的、烧得通红的巨大铁球!
在它即将撞入后山那片浓墨般的黑暗前一刻,其核心猛地爆发出远超普通陨石坠落极限的、足以刺瞎人眼的炽烈光芒!
轰——!!!
一声沉闷到极点、却又带着撕裂一切般穿透力的巨响,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恶魔的咆哮!
整个“晨曦之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摇晃了一下!
脚下的地板剧烈颠簸,墙壁发出痛苦的***,天花板上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
窗户上残存的几块玻璃发出濒死的哗啦乱响,餐桌上的碗筷叮叮当当跳起了疯狂的舞蹈。
紧接着,一道橘红色的、狂暴的光柱猛地从后山方向冲天而起!
瞬间映红了孤儿院破败的墙壁和每个人写满惊骇的脸!
那光芒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将孤儿院在墙壁上投射出的影子都拉扯得扭曲狰狞,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一股无形的、带着硫磺焚烧和高压电弧击穿空气后产生的怪异臭氧味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浪潮,贴着地面猛地扫过整个区域!
“地…地震了?!”
苏茜反应极快,在剧烈的晃动中一把扶住了身边差点摔倒的白月,自己也被晃得撞在了窗框上。
“不是地震!”
陈岩死死抓住窗框稳住身体,脸色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他的目光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后山方向那团正在膨胀、翻滚、尚未完全消散的橘红色光晕上!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是撞击!
非常近!
就在后山!”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震惊,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扼住了他们的呼吸。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耳边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闷雷滚过的回音。
死一般的寂静被林小飞一声怪叫打破。
他脸上之前的沮丧、忧愁瞬间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冒险家般的兴奋和贪婪所取代,眼睛里燃烧着发现巨大宝藏的光芒:“后山!
掉下来的肯定是宝贝!
这么大的动静,绝对是陨铁!
值老鼻子钱了!
说不定还是外星飞船!
发财了!
走啊!
还愣着干什么!
去看看啊!”
他话音未落,人己经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撞开虚掩的房门,一头扎进了门外浓稠如墨的夜色里,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小飞!
回来!
危险!”
陈岩脸色剧变,厉声喝止,但林小飞的身影己经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只有他兴奋的呼喊声还在夜风中断断续续地飘来。
几乎就在林小飞冲出去的同时,吴锋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仿佛要阻挡什么无形的攻击,整个人痛苦地佝偻下去,脸色在橘红色光芒的映照下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好多…好多刺耳的声音…像…像生锈的锯子在锯骨头…还有…冰冷的…感觉…像…像被蛇盯上了…”他牙齿都在打颤,断断续续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痛苦和恐惧。
他感知到了!
那绝非人类情绪的混乱嘈杂!
那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尖锐、更加非人的“噪音”,充满了混乱、无序和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能量躁动!
更可怕的是,在这噪音的深处,还夹杂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冰冷到骨髓深处的“注视感”,漠然、无机质,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灵在俯视蝼蚁,正从后山那爆炸的核心处,如同瘟疫般悄然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孤儿院!
陈岩和苏茜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中,有对林小飞冒失的愤怒,有对吴锋状态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在无数次共同面对困境中磨砺出的、无需言语的决断和默契。
“吴锋,白月,你们留在屋里,锁好门!
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陈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战场上吹响的号角。
他猛地转身,抄起门后那根白天用来撬瓦片的、手腕粗细的硬木棍,掂量了一下,眼神锐利如刀。
“苏茜,跟我走!
把那不知死活的小子揪回来!”
“走!”
苏茜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干脆利落,带着火星迸溅的决绝。
她眼中那因饥饿和拆迁而压抑的怒火,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点燃,熊熊燃烧起来!
她甚至没有去拿任何武器,只是捏紧了那双足以熔金断铁的铁拳,紧随陈岩之后,如同两道离弦的黑色箭矢,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片被橘红色不祥光芒点亮的、危机西伏的黑暗之中!
门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诡异的光线和未知的危险。
屋内瞬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死寂。
白月脸色苍白,紧紧抓着吴锋颤抖的手臂,担忧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薄薄的门板,追随那两个冲进黑暗的身影。
吴锋蜷缩在地上,还在痛苦地抵御着那无形的精神冲击,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窗外,后山那团不断翻滚涌动的橘红色光晕,如同恶魔缓缓睁开的、充满恶意与毁灭欲望的巨眼,在无边的黑暗中,冷冷地、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这座在风雨飘摇中发出最后哀鸣的“晨曦之家”。
(林小飞贸然闯入那片被未知撞击点燃的后山,会遭遇什么?
是价值连城的陨铁,还是致命的陷阱?
陈岩和苏茜能否在危机降临前追上他?
吴锋感知到的恐怖“噪音”和冰冷“注视”,究竟来自何方神圣?
那坠落在后山的,真的是陨石吗?
橘红色光芒笼罩下的黑暗深处,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三人组的命运,在踏入那片被诅咒之地的瞬间,己悄然滑向不可预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