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白景衍脑子转得再快,也没弄明白,他们之间的话题是怎么从感性认亲环节骤变到理性经济纠纷。
如此生硬,如此蛮不讲理,思考戛然而止。
他一下子忘了手指试图挣扎的动作。
像一只对危险环境毫不知情的树袋熊,思绪停滞,薄唇轻启,却一时失声。
随辛毫不避讳男人困惑不解的目光。
只退后一步,腰微屈,抬起右腿,一脚踩到床边的木凳上,发出重重的声响,手肘随意磕在膝盖上,气势十足。
等等!
被少女大刀阔斧的站姿怔住。
他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步欠了眼前少女的钱,就己经快进到对方试图武力讨债的局面了吗?
白景衍瞳孔地震。
下一秒,他做出反应,双手相叠,置于小腹前,睁开的眼睑瞬间合上。
论武力值,他现在只是个病号,一个精神体都时常断联的“废人”。
他现在最好的身份,就是病患。
最好是一首未苏醒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病患。
虽然无法忽略自己犹如一片废墟的精神图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建。
他姑且将这归功于自己嘴里苦涩至极的莹蓝草。
尽管在他课本知识的记忆中,莹蓝草对治愈精神图景有用,但不多。
总不能是眼前一看就不好惹的讨债“债主”的原因,白景衍安详闭上了眼。
嘶,好痛。
左脸颊传出来轻轻拉扯的痛感,他被迫睁开眼,瞳孔左下移,目光沿着少女的手跳到对方的脸上。
男人脸颊鼓鼓,似乎在控诉她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一个卧病在床的病人。
“你闭上眼作什么?”
不敢睁开,希望一切都是一场幻觉,天黑了,老太太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看看,这是证据。”
白景衍不情不愿顺着少女细白的手指所指的地方看去。
是少女右脚的裤腿,原本应该完好的边沿缺了口,边沿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过后留下的痕迹。
“我不是...”他终于开口说了清醒后的第一句话,第一句话就是在自证和反驳,表情略显无奈。
“那只白狐是你的吧。”
嗯?
是引雪?
她看到了引雪?
这下白景衍不淡定了。
自己被重创昏迷后,精神体白狐引雪就失去踪迹。
脑海里跳动的连线证明它还活着,只是他现在虚弱到无法定位它的位置。
“是。”
他应道。
可这跟“赔钱”有什么关系。
“我在后山上,它突然出现,拉住我的裤脚,求我...救你。”
前半段是真的,后半段是随辛的猜测,这个猜测在第一次见到白景衍时得到了证实。
她主动丢弃的善心,却没想到,还是被老太太捡了回来。
是她救了自己?
相比于救命之恩,这扯坏的裤脚并不算得什么。
白景衍轻声道:“我会赔的,谢谢你救了我,我回去后就联系父亲...”“不是我把你捞回来的。”
撤回,刚刚的感谢撤回,白景衍的紧张瞬间荡然无存,看着少女饶有兴趣的模样,他拳头硬了。
“但是你喝的药是我亲自去后山上挖的。”
她说话怎么大喘气,白景衍凌厉的目光瞬间散去。
此刻,他又想闭上眼睛,听这意思,这个救命之恩他是不应也得应。
空气陷入寂静,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他知道,少女不慌不急,在等他的回应。
终于,白景衍叹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多少口气。
“那,再次感谢您?”
“不客气,那本来也不是给你准备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白景衍总感觉眼前表情明明十分严肃的少女在逗他玩,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情绪像是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这不对,不对,很奇怪。
他扭过头,拒绝交流。
白景衍心想,任她说一句话,他再理她,他就是狗。
“我们做个交易吧。”
并不是商量的语气,更像是上级下发的通知。
落下最后一句话,不理会床上的男人是何反应,随辛随手拿起桌上的空碗转身离开。
算算时间,她家小老太太快要回来了,她得去准备准备。
交易?
她刚刚这番话...为什么有种自己明明什么都没透露,甚至字都没说两个,但在对方眼里,他己经赤身裸体毫无秘密可言。
按捺莫名的怪异感,白景衍怀疑这次被人暗算重伤的不仅是自己的精神体,可能还有脑子。
不然他怎么没明白对方的意思,他身上,难道有她所图的东西吗?
他没想起自己曾在哪个地方见过随辛,他们理应不认识。
除非,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随辛接过老太太没好气递过来的袋子,里面装着还热腾腾的卤鸭和冰镇的果酒。
或许不止,她轻轻将卤鸭挪开,袋子的最底部,静静卧着一串冰糖葫芦。
她凝视着老太太走进屋内的背影,耳廓传来老太太中气十足的惊呼声。
随辛勾了勾嘴角,眼底是自己都没发觉的柔软。
叼着冰糖葫芦,随辛倚栏而立,双手环胸,恣意看着老太太对床上的男人嘘寒问暖。
却一点不嫉妒,那又怎样,她随辛才是李淑云的最爱!
她有冰糖葫芦,床上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野男人可没有。
“小辛啊,他真的醒了,你没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李淑云。”
“没大没小!”
随辛脑袋挨了小老太太不痛不痒的一拍,才耸着肩不咸不淡回了句“哦。”
今天晚上注定是她上半年最快乐的日子。
吃了心心念念的卤鸭,饮三两杯小酒,还有什么比这更痛快的吗。
虽然果酒的酒味趋近于无,因为老太太说未成年不能醉酒。
小老太太哪知道,前世的随辛成年前几乎被迫变成个酒蒙子。
随辛挂在树枝上,悬在半空的双腿一晃一晃。
夜里并不显得寂静,青蛙和蝉鸣此起彼伏,从树上眺望远方,没有久远记忆中的万家灯火通明。
不远处,只有一盏灯,独独的一盏昏黄色的灯。
像一轮高悬半空的明月,并不清寒,是陌生的宛若襁褓的温暖。
“随辛,随辛,快回来睡觉!”
“知道啦,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