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铜铃的响声在工作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微澜和沈砚之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警惕。
沈砚之不动声色合上《古器物符号考释》，指尖在书脊上轻叩，林微澜则下意识把盖铜镜的软布掖得更紧。”
会是谁？
“她低声问，目光飘向楼梯口。
昨天神秘委托人的反常和沈砚之的警告还在脑子里，这时候来的人，像石子投进湖面，轻易搅起波澜。”
或许是隔壁李伯送茶叶。
“沈砚之语气平淡，起身时却不动声色站到靠近楼梯的位置，”他总说你工作室胶水味该用老茶冲冲。
“这话半真半假。
林微澜确实和巷口茶铺李伯相熟，但这门铃响得急促，不像李伯往常慢悠悠的叩门。
她压下疑云，理了理衣襟下楼，沈砚之像普通访客一样跟在后面。
楼下推门进来的果然不是李伯。
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领头的是个背头中年男人，面色倨傲，林微澜认得 —— 万宝楼大掌柜，赵万堂的得力手下，人称”刘三“。
刘三身后两个伙计抱臂站着，眼神锐利地扫着店里，不像看古董，倒像打量猎物。”
林小姐，久违了。
“刘三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语气没什么敬意，”我家掌柜听说您这儿收了件有意思的玩意儿，派我来瞧瞧。
“林微澜心里一沉。
万宝楼在浮城古董行一手遮天，赵万堂消息灵通，没想到铜镜的事这么快传到他们耳朵里。
她面上保持平静：”刘掌柜客气了，不过是替客人修复的普通物件，有什么可瞧的？
“”普通物件？
“刘三嗤笑一声，往前两步，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咯吱“响，”我们可听说了，昨天有位贵客冒雨送了面海兽葡萄镜来，还是加急件？
林小姐这缮心斋的门槛，如今可是越来越高了。
“他话里话外都是打探和威胁。
林微澜知道万宝楼的手段，看中的东西明抢暗夺是常事。
她侧身挡住刘三看向里间的视线：”修复古董是我的本分，来者皆是客。
物件是什么属于客人隐私，不便透露。
“”隐私？
“刘三挑眉，目光突然扫向刚下楼的沈砚之，”这位是……？
“”沈先生，来查古籍的客人。
“林微澜介绍，”沈先生，这位是万宝楼的刘掌柜。
“沈砚之微微点头，神情淡漠，像个无关的旁观者。
但林微澜注意到，他站在楼梯最后一级，位置刚好能看清门口的刘三和工作室里的动静。
刘三看了沈砚之一眼，见他衣着普通、气质疏离，不像有背景的人，就不再理会，又把注意力放回林微澜身上：”林小姐，不是我刘三说你，有些烫手山芋不是谁都能接的。
“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恫吓，”那镜子的来历，你真清楚？
“”我只负责修复，不问来历。
“林微澜语气坚定，”刘掌柜没事的话，请回吧，我还要工作。
“”嘿，你这丫头片子还挺倔。
“刘三脸色沉下来，”我家掌柜说了，想请你把镜子送到万宝楼鉴赏一下，价钱好商量。
要是惹得我们掌柜不高兴……“他没说完，身后两个伙计往前踏了一步，气势汹汹。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沈砚之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力道：”刘掌柜，强买强卖可不是万宝楼的规矩吧？
“刘三转头看向他，眼神不善：”你插什么嘴？
“”我只是觉得，“沈砚之缓步走到林微澜身边，”浮城毕竟是讲规矩的地方。
林小姐开门做生意，有权选择接什么活。
万宝楼要是真对镜子感兴趣，何妨按规矩来？
“他语气平淡，眼神却像淬了冰，首首射向刘三。
不知为啥，刘三在他注视下竟觉得有点压力，刚才的嚣张气焰弱了几分。”
你…… 你知道什么！
“刘三强作镇定，”那镜子…… 那镜子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
“林微澜心里一动，面上装作疑惑，”刘掌柜这话什么意思？
不过是面生了锈的老镜子。
“刘三好像意识到说漏了嘴，眼神闪烁，强自圆场：”总之，那镜子邪门得很，以前就出过事！
我劝你早点交出来，免得惹祸上身！
“这话让林微澜吃了一惊。
难道镜子真有不祥传闻？
还是万宝楼早就知道镜子和祖父的考古队有关？
沈砚之却轻轻笑了声：”刘掌柜说笑了。
古董历经百年，多少都有些故事，要是都算不干净，那万宝楼的宝贝怕都该扔了。
“刘三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知道今天硬来讨不到好，尤其是眼前的沈砚之，看着普通，气场却不一般。
他哼了一声，撂下狠话：”林微澜，你给我等着！
我家掌柜不会罢休的！
“说完带伙计转身走了，临走狠狠瞪了沈砚之一眼。
门”砰“地关上，铜铃铛剧烈摇晃，发出刺耳的响声。
店里终于安静下来。
林微澜松了口气，才发现手心有点发凉。
她看向沈砚之：”沈先生，刚才多谢了。
“”举手之劳。
“沈砚之淡淡道，目光望向门外，”万宝楼找上门，说明他们对镜子兴趣不小。
刘三说以前出过事，这话恐怕不是假话。
“”您也觉得奇怪？
“林微澜皱眉，”他说镜子不干净，还出过事……“”不干净是古董行黑话，通常指器物牵扯官司、命案，或是盗墓、走私。
“沈砚之走到窗边，看着刘三等人消失的方向，”至于出过事，很可能和你祖父当年的考古队有关。
“林微澜的心猛地一紧。
沈砚之果然知道些什么！
她忍不住问：”沈先生，您是不是…… 知道我祖父的事？
“沈砚之转过身看她，眼神复杂：”林小姐，有些事知道太早未必是好事。
“”但我必须知道！
“林微澜语气急切，”镜子上的符号和我祖父照片里石碑的图案一模一样！
万宝楼又来威胁，中间肯定有联系！
我不能再蒙在鼓里了！
“看她眼神坚持，沈砚之沉默了。
窗外阳光透过云层，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显得更难捉摸。
过了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祖父林鹤年先生，当年是浮城考古界的泰斗。
二十年前，他带队在浮城周边发掘，据说发现了一处重要古代遗址……“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然后呢？
“林微澜追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项目为啥突然中断？
“沈砚之摇头：”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当时出了意外，项目被叫停，你祖父不久后病逝了。
遗址的资料大多被封存了。
“他看向林微澜，”我建议你，没准备好之前，别轻易碰这些旧事。
万宝楼盯上镜子，不会善罢甘休，你一个人太危险。
“他的关心突然又带着疏离。
林微澜看着他，觉得这男人像本厚古籍，每页都藏着秘密，却不肯轻易示人。”
那您呢？
“林微澜忍不住问，”您为啥知道这些？
又为啥帮我？
“沈砚之目光闪了下，避开她的视线，走到工作台前看铜镜：”我对浮城历史感兴趣，仅此而己。
帮你……“他顿了顿，语气恢复平静，”只是看不惯万宝楼以大欺小。
“回答还是模棱两可。
林微澜知道，他不想说的事，问也没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疑惑：”不管怎样，还是谢谢您。
“”不必客气。
“沈砚之拿起《浮城金石考》，”我先回去了。
记住我的话，修镜子时小心那个符号，万宝楼那边我会留意。
“他说完转身就走，到门口又回头深深看了林微澜一眼，眼神里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万事小心。
“门轻轻带上，铜铃铛发出一声悠长的响。
店里又只剩林微澜一个人。
她站在原地，很久没动。
沈砚之的话，刘三的威胁，镜钮上的符号，像团乱麻在脑子里绕。
祖父的考古队，中断的项目，万宝楼的觊觎，都围着这面铜镜，指向一个尘封二十年的秘密。
她回到工作室，掀开盖铜镜的软布。
镜钮上的符号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两条缠绕的曲线仿佛活了，在她眼里盘旋延伸，渐渐变成祖父照片里石碑的模样。”
方位符……“林微澜喃喃自语，沈砚之的话在耳边响，”指示方向位置的符号……“她想起沈砚之提过的《古器物符号考释》，从书架取下书，翻到之前看的那页。
除了殷墟青铜器符号拓片，还有符号解读的批注。
一段小字引起她注意：”…… 或谓此类符号与星象、地理相关，曾于长安出土铜灯座发现类似符号，后证实与汉代未央宫布局相合……“地理？
布局？
林微澜心里一动，猛地想起祖父照片背面的字：”壬辰年，龙城遗址，勿念。
“龙城是浮城古称，难道”龙城遗址“就是祖父当年考古的地方？
镜子上的符号，会不会指向遗址的位置？
越想越觉得可能。
如果是这样，万宝楼为啥关注这个遗址？
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放下书，走到窗边看浮城老城区的屋脊。
雨后天空湛蓝，阳光明媚，城市一片祥和，但她知道，祥和下面涌动着暗流。
她必须弄***相。
为了祖父，也为了这面铜镜。
林微澜深吸一口气，坐回工作台前。
她打开电脑搜索”浮城 龙城遗址 考古“，结果寥寥无几，只有零星旧闻说二十年前浮城文物局搞过考古发掘，很快因故终止，具体内容没披露。
看来公开渠道查不到什么。
她关掉电脑，目光又落在铜镜上。
或许答案就在镜子里，在那个符号中。
她拿起放大镜看镜钮符号，这次没只看符号本身，而是试着把线条走势和记忆里的浮城地图比对。
老城区街道布局她很熟，从小逛遍了每条巷子。
突然，她的目光停在符号末端的两个小圆点上。
这两个点位置刚好在两条曲线交汇处，像两个坐标点。
林微澜心跳加快。
沈砚之说长安铜灯座符号和宫殿布局相合，难道这个符号也是微型地图？
她从抽屉拿出浮城老城区详细地图铺在桌上，拿起笔把镜钮符号轮廓描到地图上。
符号两条曲线蜿蜒，像两条交错的河流或街道。
当她把曲线走势和地图街道对应时，一个发现让她几乎屏住呼吸 ——符号一条曲线，竟和老城区”九曲巷“走向惊人相似！
另一条曲线对应巷口贯穿东西的”太平街“！
两个小圆点，一个落在九曲巷中段，另一个落在太平街和九曲巷交叉口！
林微澜心跳飞快，手心又出汗了。
她清楚记得，九曲巷中段就是昨天按符号线索找到的破败”陈府“老宅！
难道符号真是地图？
终点就是陈府老宅？
祖父的考古队，二十年前的龙城遗址，万宝楼的觊觎，神秘委托人，指向陈府老宅的铜镜…… 所有线索，好像在这一刻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她看着地图上陈府老宅的点，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那座被老居民说”不干净“的老宅，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但林微澜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己经一步步走进了这个谜团。
她必须去陈府老宅。
这念头一旦生出来，就再也压不住。
林微澜握紧拳头，眼神变得坚定。
不管前面有啥危险，她都要去看看，那里藏着什么，才能解开祖父的谜团，知道铜镜带来了什么。
不过动身之前，她得先完成镜子的修复。
也许在修复最后阶段，能发现更多线索。
林微澜重新拿起工具，盯着那道狰狞的裂纹。
这次，她的眼神不只是修复师的专注，更多了份探寻真相的决心。
缮心斋又安静下来，只有工具和铜镜接触的细微声响，在午后阳光里，悄悄诉说着尘封二十年的秘密。
楼下的铜铃铛在寂静中轻轻晃动，像在等下一个访客，不知是福是祸。
